是吗，终于说出来了。黑泽栞的心中一松。一个月的相处中，这可能是她从安室透嘴里听说的为数不多的实话。
尽管他并没有说是去仓库做什么，但她已经懂了。
“我陪你。”
她替自己和安室透都松开了安全带，要伸手去扶他的瞬间，手却被安室透牢牢抓住了。
这个动作让他的伤口又一次渗出鲜血，但他并不在乎，他必须劝她现在就走。
“你那天问我，为什么要改名字，对吧？”安室透斟酌着吐露道，“但是实际上，安室并不是我母亲的姓氏，也不是来自我任何一位亲属。”
黑泽栞没有说话。她猜到了，眼前的男人是个混血儿。这个名字，大概只是为了方便打入组织内部而已。
“我真实的身份，是公安警|察。”他轻声说道，“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包括把车往这里都是。这里也不是什么安全屋，是警方选择的决战地点。”
红方为了让组织追踪到这里，已经提前布局，扔下了许多饵，只要组织中大部分高层赶来，他的信号发出，红方就准备收手。
“所以你不必陪我进去。站在你的立场，不管杀死我向组织重新投诚，还是立刻离开，都是很好的选择。”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当然，从我的立场上，我不希望你对我动手。所以离开吧，小栞。”
难得的坦诚后，他开始观察黑泽栞的脸色。
黑泽栞带着他赶往这里，不久就会被组织的人发现，追过来剿杀二人的人必然就有刚刚动手的琴酒。但是这也同时意味着他即将要面对组织的强攻，会有什么样的结局，黑泽栞心知肚明。如果她真的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要将拖她下水的自己杀死，那么在进入仓库前势必还有一战。
“这样吗？”黑泽栞用冷静的语气，宣布了这场长达一个月时间的欺骗，从一开始就以失败告终，“降谷零先生。我明白了，我扶你进去吧。”
安室透的目光从呆愣到震惊，最后停在黑泽栞墨绿色的眼眸中。
她继续说道：“我不觉得帮助了组织卧底的我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像从前一样没法走在阳光之下，躲躲藏藏，我不愿意那样。所以——为了让我死个明白，能不能请你这次直接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你呢？”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不能明白生命的宝贵。父亲的冷漠对待也好，母亲的酗酒成性也好，组织中鲜有人性的培训和任务也好，都在告诉她，自己的人生只是一块无用的破布，被人擦试过什么污渍，就可以被扔进垃圾桶中等待处理。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不一样，他面对组织挣扎求生的态度带给她对人生的不同理解。
那可以是鲜活的，被用来展示的，也可以是斗争的，充斥无数色彩的。
她不想就这样在组织的阴霾下过一辈子。厌倦了这种可悲的生活后，她想，如果能够彻底掀翻这一切，她会毫不犹豫帮助他去做的。
“你一定觉得我疯了，但我没有。”黑泽栞轻声说道，“让我见证一下，对于你来说，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短暂地消化了这几句话中的信息量，安室透松开了她的手。真是让人恐惧的胆量，恐怕琴酒都不能料到，像她这样的弱女子，会有这样的决心吧。
得到了他一时的妥协，黑泽栞笑了起来，将他扶起，朝着空荡荡的仓库走去。在看了看仓库的构造之后，安室透决定要勉强地上高处，这样可以更快地看清组织的动向。
黑泽栞花了好大的功夫，将他扶上了楼。两人坐在仓库的阳台外，看着暮色中的鸟取县，趁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敞开心扉。
“谢谢。”安室透失血过多，疲累地靠着墙说道。
“嗯。”黑泽栞说道，“不过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是感谢。”
她在他这里获得过公正和温暖，得到过爱——哪怕目的不纯。她作为组织的工具，可以被随意地处置和抛弃，但是作为他的爱人，会获得在危险时劝离的谎言。
“对不起。”安室透喃喃说道。
他伸出手，用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指尖，然后把小指勾在了一起。
安室透说起了关于自己的许多事，从公安的上司说到殉职的幼驯染，再到警校时期的同期生，他为什么选择来做卧底。
“做着肮脏的事，但却心存光明，在矛盾中取得善与恶的平衡。因为能力得到认可，所以去承担更大的责任。”他说道，“我不仅要保护好这个国家，更重要的是维持我心中的正义，尽管做到这一点的我不择手段。小栞……”
“做个约定吧。”他的眼泪从眼角滑落，看着天边的模样变得模糊不清，“下一次，我一定不会欺骗你。”
黑泽栞沉默地听着，直到最后，他实在说不动了，陷入了昏迷。
发信号的□□，是黑泽栞拉响的。她和安室透谁也没有逃走，在组织的人员到来的时候，两个人依靠在一起，安安静静等待死亡。
琴酒踏着步子追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黑泽栞将安室透的头放在肩上，脸上露出麻木的神情。她并非没有恐惧，只是到现在，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第一枪，是为了确认波本的死亡开的。随即第二枪的枪口指在她的脑门上。
“匪夷所思。”琴酒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和他一起去死吧。”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黑泽栞在心中默默地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
人的内心，有一颗种子。
她的那一颗，本来或许会成长为黑色，但此刻选择了为降谷零而变化。
它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无言生长，只是最终，凋零在了一个安静的夜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