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水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的口中,小小的气泡冉冉升起,而她只能缓缓沉入水底,沙石很柔软,至少,比那些人的心要软。
明明是三伏天气,可是水里真冷啊……
……
黎枝枝是大半夜被冻醒的,她才发现被子掉在床底下了,冷得她直哆嗦,忙把被子拿起来,盖在身上,如水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蒙蒙的光,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黎枝枝有些发怔,伸手去摸了摸雕花的床栏,触感如此清晰,所以她是又活过来了么?
在梦里,或者说,在上一世,她也是黎枝枝,只是那个黎枝枝已经死了,和这辈子一样,黎枝枝是被故意调换了的黎府千金。
十四年前,李家父母还在京城做活儿,生下一个孩子,只可惜那孩子先天不足,身子骨差,看了许多大夫,都说要用上好的药材养着,否则活不过周岁。
然而李家很穷,李父只是一个瓦匠,李母则是替人做缝补衣裳的活儿,一年到头也余不下几个子儿,哪里买得起珍贵药材?眼看就没法子了,一个同乡的妇人给他们支了招。
她姓周,原是个接生的稳婆,因着手法不错,也有些名气,不少大户人家都会找她去接生,若是手脚够快,她可以把李家的孩子换过去,如此一来,李家得了个健康的孩子,自己的亲骨肉也能活下来。
李家父母闻言,大喜过望,便给了那周稳婆一笔钱,求她帮忙成事,巧的是就在那几日,有一户黎姓官宦人家请她去接生,周稳婆趁此机会,将两家的孩子调换了,偷偷把黎府的孩子带了出来。
到底是心虚,李家父母惶惶了好些天,生怕被揭穿,次日就带着孩子离开京城,回遂乡老家了,原本这件事做得还算隐秘,否则也不会瞒了十四年。
但是那周姓稳婆不知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此后运气一直很差,丈夫染上赌瘾,将家底输个精光,还欠下一笔债,她在替一户人家接生时,不慎失了手,导致那婴孩才出生便夭折了,自此再无人敢找她,周氏只能找些零碎的活,勉强维持生计,谁知没过两年,家中忽然失火,只逃出来周氏一个,丈夫儿子和儿媳都被烧死了,周氏悲痛之下,再没有任何指望,索性出家做尼姑去了。
念了好些年的佛,周氏才想起当年做过的那件亏心事,怀疑自己是遭了报应,孽障不消,死后怕下地狱,故而主动找上黎府,坦诚了此事。
也因此真相大白,时隔十四年,黎枝枝终于被接回了京城。
然而回了黎府之后,她过得并不如意,因着是在乡下长大的缘故,黎枝枝说话行事总有些畏缩,带着土气,黎夫人很不喜欢她,觉得她丢人,兄长黎行知也不爱搭理她,他们都更喜欢黎素晚。
上行下效,府中的下人也开始瞧不起黎枝枝,他们对着她总是一番不耐烦的鄙夷态度,对着黎素晚又是极尽耐心和好脾气,判若两人。
黎枝枝不甘受到冷落,开始试图与黎素晚争宠。
他们嫌她目不识丁,行为粗俗,黎枝枝就努力读书识字,琴棋书画,规矩礼仪,样样学到精通,时常挑灯到凌晨三更时分,就连夫子都对她赞不绝口。
黎枝枝终于能把黎素晚远远甩开,可是到了那一天,她发现大家仍旧向着黎素晚。
黎夫人认为她心胸狭隘,脾气古怪,还喜欢算计,兄长黎行知更是不客气地警告黎枝枝,让她不要总是欺负黎素晚,就连父亲黎岑也提醒过:晚儿打小身子就不太好,你多让着她。
黎枝枝不懂哪里出了错,她并不是欺负黎素晚,她只想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譬如公平,又譬如尊重。
就好像在所有人眼中,只有黎素晚是真正的黎府小姐,而她才是鸩占鹊巢的那一个。
更何况黎素晚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柔弱,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挑衅黎枝枝,事后又表现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姐姐怎么生气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一类的话听得黎枝枝直犯恶心,却能轻易挑动其他人义愤填膺,仗义执言,如此一来,黎枝枝的处境每况愈下,人缘也差到了极点,许多人都认为黎枝枝不是善茬,性格嚣张跋扈,还总爱欺负黎素晚。
在这种情况下,黎枝枝的名声渐渐变得很差,所以在黎素晚落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站出来为她说话,无论黎枝枝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
后来黎枝枝就死了,死在了世子府的花池里。
……
“小姐,小姐?”
黎枝枝回过神来,她从凌晨时分枯坐到现在,几乎不敢入眠,合上双眼就能看见那摇动的池水,还有那几近窒息的溺毙感,冰冷的沙石……
王婆子还在絮絮叨叨着说话,黎枝枝没听清,她紧紧揪住被子角,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迟疑道:“婆婆?”
王婆子见她这般,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呀地叫了一声:“有些起热了,得赶紧去禀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