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姜蒋佐把头低下:“我想,我明白了。”
对待自己的同志,程诺当然不会一味批评,伸出手再次拍拍对方的肩膀:“立夫,我理解你的想法,这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何况还是在这方面。这样吧,在签署保障协议前,也要签署一份独家收购协议,要求合作农户在丰收后,同等价格下只能卖给我们。”
看到领导主动退后一步,姜蒋佐心里好受多了,与此同时又有些不解:“为什么我们还要收购呢?”
程诺笑道:“那你得问郭守春同志了,经他调教出来的种子,不仅有我刚才说的有点,还比当地小麦更白,品质也更好,正是当前市场紧需的优质小麦,说是免费推广,其实我们也在获益啊。”
话已经说到这了,姜蒋佐没再犹豫:“好,这件事我回去立即就办,列为重中之重。”
程诺莞尔一笑:“不用着急,冬小麦的播种还要到九月到十月份之间,眼下咱们还有时间。不过话说回来,工作也不是全靠蛮力,也要学会借力打力,我不妨考考你,眼下谁对优质小麦最紧需?”
姜蒋佐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犹豫道:“灾民?”
“行业。”程诺摇头。
“行业?行业……”就在这时,姜蒋佐的目光突然瞅向眼前的粮食袋,惊喜道:“是上海面粉工会!?”
程诺欣慰道:“对,就是他们,眼下正跟日本面粉行业打得不可开交,乃生死存亡之际,也是上次他们会长敢当众人面让日本人难看的原因之一,此时正紧需优质小麦原料,你若是告诉他们现在就开展推广工作,绝对比我们着急。
若是操作得当,种子背后的风险也会跟我们一起承担。”
“院长,老奸巨……”姜蒋佐听完,心里的那丝不快彻底消弭,“夸赞”的话脱口而出。
“嗯?”程诺眼睛微眯。
“我说的是足智多谋,姜还是老的辣,院长你别误会。”姜蒋佐赶紧改口,讪讪笑道。
玩笑过后,程诺一本正经道:“试验田的经费本来就是上海面粉工会支持的,如今出了成果反馈给人家,也是合情合理,这种产学研的模式咱们科学院还会继续推广下去,争取让更多的人民群众享受到发展带来的成果。”
来到姜蒋佐身边,程诺亲自把对方的领子给理了理,微笑道:“如果你能坚持走完这个抗洪过程,上面说过的这些话,说不定以后就是你说给别人听了。”
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姜蒋佐再次把头低下:“院长,我会好好做的。”
程诺适时岔开话题:“走吧,仓库这么大,再领我转转。话说回来,别看这里玉米质量不错,但也不能直接留种,后面会面临退化等问题,比如……算了,这方面等你见到郭守春同志,他会给你详细介绍的……”
不过程诺还真不能真当甩手掌柜,有些方面还是得他出面比较好。
尤其是这么多的救灾物资,怎么顺利运往天津,反而是个不小的问题。
得益于长江出海的优越地位,东临东海,南濒杭州湾,上海揽江海之胜,得内地广交之利,航运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自古就是港口城市,也是中国典型的由商而兴,田商立市的城市。
尤其是“上海”这个名字,最初来自于一条叫“上海浦”的浦名,在北宋元年就开始设置港口,到上海被迫开埠前已基本确立全国航运中心的地位,被誉为“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会。”
可即便有着如此悠久的历史,到了近代,外国航运企业依仗特权篡夺中国航权,强行划分洋轮停泊区,迅速在上海开办航运企业,兴建轮船码头,兴建造造船厂,上海传统的沙船逐渐被淘汰,木帆船也只能在内河航运中存在。
这就意味着,如果程诺想通过海路,把粮食运到天津,大概率要借助洋人的力量。
到那时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救灾,势必要狠狠地宰上一笔。
“我数数啊,现在在上海开设的外国轮船公司里,有英国17家、美国8家、日本7家、德国5家、法国2家,此外还有挪威、瑞典、丹麦等等乱七八糟的国家,怎么国内一家像样的都没有啊。”
程诺蹲坐在海滩上,看着远处繁忙的港口,程诺不禁艳羡:“仔细算算,几乎每年都有一、二家外国船厂开办,真的这么赚钱吗?”
这时旁边一个钓鱼的大爷,突然开腔道:“年轻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几十年前满清鞑子还蹦跶时,有一家名为旗昌的外国轮船公司,一年纯利就有70万两,每年都要买新船,你说挣钱不挣钱?”
对方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程诺赶紧过去,蹲在大爷面前:“大爷,万一就他一家挣钱呢,别的都是纯赚个吆喝,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爷稳稳的握住手中的鱼竿,回头瞅了程诺一眼后,又把目光放回自己的鱼漂上,撇嘴道:“年轻人,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什么事吗?”
作为一名合格的捧哏,程诺赶紧问:“大爷这辈子最后悔什么?”
迎着海风,大爷理了理头上本就稀疏的头发:“实话跟你说吧,怡和外国轮船公司的股票,民国四年五英镑,到现在都涨到三四十英镑了,瞧瞧这,够吓人吧!”
短短两年间,这只股票直接翻着跟头往上蹿,也足以证明这一行业的暴利,程诺震惊道:“这也太夸张了吧,大爷,现在买他的股票还来得及吗?”
情到深处,原本大爷那只稳握鱼竿的手,也跟着晃动起来:“钱全都被洋人给赚走了,咱们国人的活路是越来越少了啊。
我这不是后悔没买他们的股票,而是后悔开轮船公司开晚了啊。
这些外国人,都是在吸咱们的血!”
程诺猛地站起来,眼前这位恐怕不只是知道些内情这么简单,说不定正是其中的大佬之一。
试探性问道:“大爷,不知您尊姓大名?”
这时鱼线突然紧绷,鱼漂猛然下沉。
“先别说这个,我这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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