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事年年有，近年尤其多。
话说京中那令百官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最近换了个作风，从前靠严刑拷打逼供犯人，不生生掉一层皮不罢休，但这两三年却主张攻心为上。
但也不是好糊弄的，炼狱即便换了个名儿，也还是炼狱，甚至折磨人身心的法子更层出不穷。北镇抚司依旧是百官畏惧的地方，比从前更神秘，更深不可测。
而最叫人讶异的是，锦衣卫里那位更令人闻风丧胆的玉面罗刹，竟有了个女儿！
此前京中皆以为这位面若冠玉的罗刹爷好男风，毕竟男子长得俊美，二十四五还尚未娶亲，实在很难让人不往那处想。
直到有一日，那位指挥使大人从北地缉拿犯案的要员归来，一行人马穿着飞鱼服，浩浩荡荡从管道上经过。
这群罗刹虽手段狠厉，但也算规矩，在经过热闹的地段时，会放慢速度。
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无人敢靠近，都不约而同敬而远之。
唯独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娃子初生牛犊不怕虎，非但不躲开，还直愣愣地站在路中间，瞪眼望着前方的人马。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眼尾天生上挑，像不服驯的狸奴一样，傲气冲冲地与那玉面罗刹对视。
竟是一点儿也不怕。
路人都为那小娃娃捏了一口气，这是哪家人不看好孩子，若是冲撞了锦衣卫，这帮人可不是什么尊老怜幼的主儿。
果然，那群锦衣卫在离小丫头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高坐马上，看着小女娃娃，勾起嘴唇兴致盎然地笑了笑，甚至还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毛。
谁料小丫头非但不怕，反倒转怒为喜，迈着尚不平稳的步子，屁颠儿屁颠儿朝那位神仙面皮妖孽心肠的指挥使去了。
就在路人惋惜羊入虎口时，那位指挥使大人却紧张地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将小女娃子一把抱了起来。
“怎又不听阿娘话跑了出来，外头那么多坏人，把你抓走了怎么办？”
身形颀长的青年，单手抱着小小一团的孩子，青年玉树临风，小孩更是如瓷娃娃般漂亮。一大一小立在街道上，周遭景物都黯然失色，邪气的俊颜上此刻尽是温柔。
这宠溺的神情、视若珍宝般小心的动作，不免叫人惊诧。
一个消息极其不灵通的年轻锦衣卫不由纳罕，这还是叫他头也不敢抬的指挥使大人？
罗刹竟也会被小孩子征服？
那小娃娃骄矜又傲慢地扬起下巴，奶声奶气道：“柔柔不怕坏人！他们说，爹爹才是最大最大的坏人！”
嗐，为小女娃娃提心吊胆的看客们终于散去了，敢情这是玉面罗刹生的小罗刹……
瞧这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而青年又百般纵容的模样。
谁是羊，谁是狼？还说不准呢！
而那看热闹的锦衣卫更纳闷了，不对？不都说这位大人好龙阳么？
况且也从未听闻他有过妻子，怎会凭空冒出个半大的孩子来？
他好奇地看向旁边的姬副指挥使，指挥使笑而不语。
“你可还记得两年半以前的事？”
记得，当然记得。那阵子北镇抚司不知道怎么想的，整整三个月不许严刑逼供，不许见血，但又必须好好审讯。
于是那阵子，一伙人冥思苦想，琢磨了数百种不见血光却能叫人半条命都吓没、只得乖乖招供的法子。
那三个月对于他们和犯人而言，都很难熬。
姬副指挥使又道：“那三个月，是大人的夫人临盆之际。”
“原是如此！”那年轻锦衣卫恍然大悟。“我说指挥使大人那阵子跟被人夺舍了一样，脾气出离的好，原是在为夫人积德！”
他再度望向那对好看得不似凡人的父女，此时才留意到，那小丫头一双傲气的眼睛，与指挥使大人的很像。
＊
两年前。
石桥巷的小院里，石榴树下，寄月正窝在摇椅里小憩。
祁凌从屋里走出，他穿一身月色常服，一头乌发半束在脑后，端的是温润谪仙的气度，只是怀里却抱着个小奶娃娃。
孩子才四五个月，但已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小家伙很会长，眼睛随了他，一睁眼全是狡黠灵动，鼻子融合了他的高挺和寄月的秀致，嘴唇则随了寄月，白皙的皮肤更是和她如出一辙。
只是可惜了，脾气和他一样不好伺候，得不停地抱着转圈才肯入睡，祁凌稍微停下来，小家伙就扯开嗓子嗷嗷大哭。
躺椅内小憩的寄月被吵到了，睡梦中眉头微微蹙起。
祁凌看着她疲惫的模样，心中有愧。
他不舍地望了她一眼，抱着嗷嗷哭的孩子回到屋里，来回转着圈哄，孩子终于被哄高兴了，满意地甜甜睡去。
低头一看，小丫头肉乎乎的小手正攥着他的大拇指，一副赖定了他的架势，扯着呼睡得香甜。
小孩子可真小啊，小小的一团，脸蛋还没他的巴掌大。
想到这是他和寄月的孩子，祁凌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越看越觉得这孩子挑不出一丁点的不足。
把孩子哄睡后，祁凌走到院中，在躺椅边蹲了下来。
寄月睡得亦是香甜，她本是温婉清丽的，自怀孕后更添婉转韵致。
祁凌心中柔情满溢，忍不住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有家，会有妻儿在黄昏时等候他归来。
他以为他此生除了一把剑再无牵挂，一辈子沉迷在嗜血带来的满足里。
可如今他二十二岁，不仅有了愿毕生守护的女子，连女儿都有了。
执剑的手也会有替妻儿洗手作羹汤，哄抱婴孩的一日。
祁凌伸出手搂住寄月，面颊贴在她的肩窝，轻声呢喃着：“好阿月……”
鼻尖传来一股馥郁的香气，似是牛乳混着茉莉花的香气，他忍不住轻轻嗅了嗅。
躺椅内的人半睡半醒，神智不清。
小家伙不省心，时常半夜要喂好几次奶，因此寄月已经养成了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