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珣已经习惯了如何回答珑月的问题,他道:“它生来就是这么难写。”
小姑娘已经不像刚捡回来时候那般好糊弄,她仰着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乌黑瞳仁中泛着不乐意,奶声奶气地问:“那它为什么不能像月一般容易?”
郗珣俊美的脸庞微怔,长睫眨了眨,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阿兄为何要给我起这个名字?我不想叫这个难写的名字。”
郗珣万分的好脾气,顺从问起:“想要改名如今倒也来得及,你想改什么名?若想要容易些,那便单一个月字?”
小姑娘认真思考了良久,在年幼的她看来,两个字自然没有一个字霸气。
到底叫什么好呢?
忽的,她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名字,当即开心道:“我要叫月月!”
郗珣:“”
如此这般,兄妹二人间每日总生许多叫人啼笑皆非的趣事。
日复一日,夏日里两人案间隔着冰鉴,冬日便是一炉炭火。
在承政台之后,亦有一处书房。
水晶珠帘逶迤倾泄,霞光洒满织金地衣。
后殿摆放着许多颇为低矮的椅凳书桌。
诸位藩臣门客皆知,那是燕王幼妹读书习字的地方。
偶尔一群人气急败坏商讨政务之际,便依稀听帘后传来的童言童语。
奶声奶气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那是小孩儿最早启蒙的读物,伴随着小儿懵懂稚嫩的青涩口吻,与前殿诸位官员口中争争不休的钩深致远,仿若两个世间。
那上座的主上,清冷了一日的眉眼这时总会泛出些许柔和来,每每这时,燕王便会对着吵闹的臣子们道:“你们接着。”
自己则是去后殿检查妹妹的功课来。
每当他们前头吵出了一个结论来,主上这才步履从容回来接着处理政务。
以至于藩臣们都有了一种亲眼目睹那位小郡主读书习字,一点点长大的错觉。
等有朝一日,旁人再议起那位名动京都的安乐郡主,他们都能有荣与焉的来上一句。
“当年还是我看着她长大的,听着她读的书。”
而珑月,似乎也明白了,只要前朝一吵,兄长必然是要去后殿检查她的功课。
是以,珑月每每见到那几个嗓门大爱吵架的臣子,就心惊胆战,委屈至极,疯狂的开始补抄作业。
*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贞宁八年。
这些年中,燕王开始频繁参与军事,政务,开始学习着郗氏的每一位先祖,往边境北地游走巡查,赈灾犒赏,入了战场。
任由晋陵长公主劝说,他仍是踏上了那条君上少走的风险道路。
中州之东,河间流民数年动乱。
便有大臣谏言,望能引渡流民来燕地。
一来能救人一命,二来朔州地广,引来外州民众于朔地而言也是东壁余光,有利无害。
却又唯恐此举有招兵买马之嫌疑,恐惹来中州天子猜忌。
老丞相素来保守,自然不支持此等风险做法:“我朔北虽兵强马壮,可略襄助一二,奈何君王初登王位,正是风口浪尖之际,更遑论那河间离朔州遥远,群狼环伺在侧,谢氏尚不插手,我王也别担了那逆臣贼子之名。”
大将刘辉却道:“若放任发展,终有一日烧及朔州,皆时时局已成,只怕更是难办。照我来说,这也是叫君王收拢人心的好时机。”
师老丞相坚持:“此事该从长计议。”
郗珣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心中已有决策,无论如何总要迈出这一步,他不愿同他父亲一般,一生隐忍,仍英年早逝。
“本王孝期早过,下月将启乘返中州拜见天子,届时返程再议。”
郗珣走的那一天,小姑娘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她长这般大,还是头一次要与兄长分离这般久,她哭光了眼泪也没法子同意郗珣带她入京。
“京都长什么样?阿兄带奉清哥哥赤松哥哥去也不带我去。”
郗珣往日溺爱的孩子,这日无论小姑娘如何哭,都不动摇半分。
惹得一群随行的王卫只能去安慰珑月:“姑娘若是想去玩便叫长汲几个带着姑娘去府外逛,京城有的咱们天水也未必少,姑娘可千万别哭。”
如今世道哪里都乱,只他们朔州最是安定不过了。
珑月大眼睛被眼泪浸湿,浓密卷曲的睫毛都一缕缕的浸上了泪水,显得无辜可怜。
“不嘛,我要睡阿兄的大马车,我也要去京城。”
郗珣低下头,抚摸小孩儿乌黑柔软的发,细数起来:“娇儿从未风餐露宿,春困夏乏,长到如今还日日需人抱,布置的课业总无法完成,珑月你还太小,此去不能带小孩儿
如今时局动荡不安,他并不想他的小孩儿沾了那些。
他一日是她的兄长,便要护她一日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