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的坦白让宋从心在短暂的愣怔后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她原以为兰因是某个势力派来的密探,身上背负着某种目的与使命。
但听兰因这么说,他选择进入雪山完全是出自自身的意愿。宋从心直觉他并没有说谎。
“……我很抱歉。”宋从心认真道。
“无妨。”兰因先前不肯说,但真的把话说开之后反倒是十分平静,“时隔久远,那些过往之事对于现在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了。查明真相只是为了了却心结,毕竟没有过去与记忆的人,便如同无根之木、不系之舟。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自己画下的囚牢中作茧自缚。”
“我的过去对我而言便如同万顷波涛中一块可以立足的浮冰,看似无足轻重,实则却是我与此世唯一的牵系。”兰因闭了闭眼睛,“因此,我有时会分不清镜中人的面目究竟是不是我自己?我是他人眼中映照出来的那个人的模样,还是那无处可寻、无力证明的过往缔造出的才是自己的本性……这听起来多少有些自讨苦吃,庸人自扰了。”
这听起来或许会有一些荒谬,但宋从心不知为何却能理解兰因的执着了。
宋从心的前世也是无处可寻、无力证明的过往,而她两世的身份容貌也全然不同。若不是因为早期穿越过来时便是从婴儿时代开始活起,宋从心恐怕没有办法立刻走出“自我认知”的困局。她是直到已经在这个世界活过比上一世更漫长的年岁,才逐渐学会接受今生的自己。
所以当初仪典长老有意收她为徒之时,宋从心才会如此感激。因为仪典长老让她将自己与故事中的“大师姐”区分开来,真正确立了自己的本心。
但即便如此,宋从心的前世依旧是无法对人轻易提起的过去。
兰因说完后便开始着手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他腰侧不知道被什么利物伤过,黑衣已被鲜血染透。宋从心环顾四周,发现兰因在周遭撒了一些气味呛人的粉末。确认这里暂时不会引来虫子之后,宋从心便接手了替他包扎伤口的事宜。
兰因并不逞强,将绷带与药水递给宋从心后便取出针和鱼肠线缝合自己的伤口,他动作熟稔利落,显然经验丰富。
“既然要交心,等价代换,你也应当告诉我你的过去吧。”
宋从心专注于伤患身上的伤口,听见这话却是偏了偏头。她觉得自己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兰因却道:“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即便说谎,我也无法证实你言语的对错。”
确实如此。宋从心盯着染血的绷带,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大抵是因为好歹是共同经历这一切的同伴了,又或许是因为直面蟠龙神的冲击让人心变得有些麻木。一些无法对亲近之人讲述的故事,反而能对萍水相逢、注定分道扬镳的人说出口了:“我轮回转世之时忘饮孟婆汤,因此生而知之。”
兰因:“……”
这个开头一出,本就天方夜谭的过去变得更像随口编造的话本故事。好在兰因教养极好,也不打断她的“胡编乱造”,只是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听她说那些假亦真真亦假的过往之事。
前半生碌碌无为,后半生风尘仆仆,在随性逍遥与坦荡无愧之间,宋从心选择了后者。
“某一天,我拾到了一本无字天书,祂告诉我,此世将面临灭顶浩劫,灾难将至。”
“一位伟大的人将会在浩劫中陨落,而后神州陆沉,万劫不复。”
“为了自救也为了不让在乎的人们成为熔炉中的蝼蚁一只,我决定谋权夺位,将那人取而代之。”
宋从心这话说得自己都想笑,兰因从她开口讲述时便保持了诡异的沉默,宋从心觉得他应当是在用沉默表达“我看你如何敷衍我”之意。在将那些堵在心里的话都说出口后,宋从心突然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好像积压在心脏上的重量被分走了一半似的。
伤口还未愈合,灵魂尚未平复。神殿地宫中的危机四伏,乌巴拉寨中埋藏的罪孽与恶果,有太多太多尚未解决、需要他们去面对的困难与灾厄。
但在即将启程奔赴下一个未知的旅途前,他们靠在冰冷的墙边,平淡无谓地分享了彼此的故事。
如此行色匆匆,皆是彼此的过客。
“我作茧自缚,你也不遑多让。”听完宋从心的故事,兰因如是道。
宋从心颔首表示认可,随即又道:“心有羁缚,天地亦为囚笼;心无枷锁,陋室亦有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