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文馆是两殿连通,前殿是宫中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后殿可供授课学士们课余小歇,其中最深一处雅苑‘清风苑’单独分给太傅苏梓闻居住,这是苏梓闻独有的隆恩。
而造成这样特殊情况的原因跟当今皇后有关。
苏梓闻的父亲安国候是皇后的嫡亲兄长,生母是皇后的闺中密友。
而苏皇后是继后,跟皇帝感情一般,几乎是公事公办的态度管理着后宫,因此也算是公正严明,让皇帝免于后宫争风吃醋,权势倾斜的烦恼。
所以皇帝对苏皇后是有些敬重在的,只是苏皇后生下一女就再无子嗣傍身,大公主还被皇帝送出去和亲了。
皇帝觉得对不起苏皇后,所以就特别优待了苏梓闻,让苏梓闻可以长期住在宫内,一解皇后思念亲人的愁绪。
另一方面也方便了皇子们课下偶有疑惑可以去找老师讨教。
清风苑的书房门被人敲响,不等里面的人回应,就被人大大咧咧的推开。
“我刚刚回宫轮值,就听闻今日四殿下又闯祸了?”太医院院判荀越晃晃悠悠走进来,抬头就看到苏梓闻正在灯火下专心练字。
清冷的眉目被偶尔晃动的烛光照出一丝柔美。
夜晚,灯下,美人,就连左眼下方那颗浅淡的小痣都褪去了冷然,显得撩人起来。
荀越啧啧两声,虽然是老熟人了,还是依旧会在某一刻被苏梓闻的容貌惊艳,不愧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他看大庆第一也能称得上。
荀越寻了一处椅子坐下,拿起旁边没人动的云桂糕,再给自己斟一杯炉火上的天泉热茶,美滋滋享受。
“皇后待你就是好,这种好东西,就算我送御厨壮阳神药,他都不敢匀点给我,还是来你这里才能蹭到。”
荀越都粗俗的胡咧咧了,苏梓闻都不皱一下眉,显然心中还压着事儿。
见他红唇几乎崩成了一条直线,荀越就笑道:“我刚刚来看见小城子脸都皱了,说你下午回来练字已经好几个时辰,晚饭都没有吃,看来今日那小子把你气到了?你不是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了吗?他惹祸又不是第一次。”
苏梓闻手腕一顿,‘静’字的最后一笔败了,墨都晕开了。
“今日,霍昭下了杀手。”苏梓闻搁下笔,沉声道。
荀越挑挑眉,道:“这有什么?之前那么多次冲突,那两个小鬼恶作剧都险些要过霍昭的命,若不是霍昭命硬能反抗,要不是你……早就不知道意外死了几次了。”
苏梓闻扫了荀越一眼。
荀越嗤笑道:“皇帝偏心,从未给他主持过公道,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下了杀手,我一点都不意外。难不成你还要让他以德报怨?”
苏梓闻道:“他如今的处境,做这样冒险的事情,就是找死,凭一时意气送命是蠢人的做法。”
“倒也是,哈哈哈,他还是这么冲动啊,都入宫三年多了,吃过那么多亏,你给他的教训也不少,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心性不稳,还需要打磨。”苏梓闻缓缓垂眸。
终有一天,他会懂得把自己的不甘心不服气咽下去化作可以用的力量,而不是蛮狠的宣泄出来,伤敌伤己。
荀越是笑非笑道:“你是真的不怕他恨你啊。”
苏梓闻神情未变,仿佛完全没把这句话入耳入心。
荀越无语道:“哦,你不怕,反正该做的都做了,他早就恨死你了。将来事成,你们的恩怨圆不回来,或者鸟尽弓藏,我可不救你。”
说到这里,荀越还是忍不住道:“不是我说你啊,今日之事,我听闻皇帝都不准备罚他了,你有必要多此一举吗?难道他还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情,你才要给他教训?”
苏梓闻突然一顿,脑海中闪过霍昭从冰湖上来后一系列……
耳畔微烫,神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荀越一瞅,顿时讶异道:“怎么了?你怎么这个神情?他真的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苏梓闻不自在的抿抿唇,掩下心虚,镇定心神正要说话,就听到敲门声,随即小城子的声音传来,“大人,有消息。”
苏梓闻让人进来,拿过小城子递上来的纸条,一眼扫过,清俊的眉羽瞬间皱了起来,喃喃道:“果然还是避不开吗?”
“怎么了?”荀越问道。
“绛紫宫的雨姝拎着食盒偷偷前往禁闭房。”苏梓闻说完,就把纸条放在烛火中烧掉,“我去一趟,你回太医院等消息,以防万一,你得出手。”
小城子听说主子要出门,赶紧拿出厚实的狐裘披风给苏梓闻系上,外面的雪虽然停了,但还是很冷。
“啊?等等。”荀越干脆跟着一起走,“什么意思啊?霍昭养在杨德妃身边,她手下的女官去给受罚皇子送食物不正常吗?你让我准备?难道食物有毒?杨德妃敢这么明目张胆吗?”
可是苏梓闻已经没空跟他解释,快速朝着禁闭房赶路。
——
禁闭房虽然是专门用来给皇族关禁闭用的,但并不是完全封闭,还有一扇极小的窗户,能看到外面一轮孤月。
屋内,只有一张长榻,一副桌椅。
桌椅上除了按时送来的惩罚食谱白粥清汤,还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则《悌孝》。
叠放的空白纸张是用来抄写的。
而第一张上面,只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乌龟背上写着‘苏梓闻’三个字。
本该罚抄的霍昭此时正在长榻上躺着,双手搭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发愣的看着窗外的月亮。
他有多久没有来过这个房间了,一时间还真有些感慨。
前世的记忆恍如隔世。
想起当初初入皇宫的心境,虽然防备一切,却仍旧在内心深处小小的期盼着人生能有所好转,可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并没有出现,有的只有人人厌弃。
仿佛世界上所有人都讨厌他,厌恶他,想要否定他,把他往泥地里面踩,他那时太弱无法反抗,也只能夹缝中求生存。
在步步危机中,霍昭磨亮了自己的利爪,也懂得藏起自己的仇恨,越打压越强大,也变得心狠手毒,偏执阴鸷。
加上无意中获得邪功,虽练就了高强的武艺可以自保反击,却时常遭受反噬的痛苦,变得疯狂嗜杀,性情也越发暴戾。
那段时间他吃了不少苦,他发誓要爬到所有人的头上,让他们只能仰望,只能服从。
他凭借血腥的手段,残酷的内心,扮猪吃老虎,暗中下黑手,谋算人心捏住所有人的把柄,不论好人坏人,挡路者杀无赦,终于在夺嫡之争中杀出一条血路拿下皇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最后上辈子主要的仇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中,除了苏梓闻。
娘的,又想起那糟心玩意了!
苏梓闻那厮表面光鲜亮丽,金光闪闪,但是事实上为人师表却缺乏最基本的师德,是一个虚伪狡诈的人渣败类。
他记得安国侯府其实跟皇后一样是中立态度,不参与皇权斗争,但是苏梓闻却私下投靠林贵妃,成了贵妃的爪牙辅助二皇子,听从命令,监视其余皇子,在皇上跟前挑拨离间,尤其是针对他。
贬低嘲讽,打压鄙夷,仿佛学子中有他这样的低贱之人是苏梓闻太傅生涯的耻辱一般。
于公于私,苏梓闻都拿他当要铲除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