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十来分钟,余光看到那人还在抽烟。
风雨都收了一些,烟气不散,笼着他眉眼。雨像个玻璃匣子,将他二人禁锢在同一个空间。
梁倾逐渐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假装刷微信刷得认真。又点开打车软件看车还有几时能到。
-
中途室友王敏的电话进来,说自己要先睡了,要她进门洗漱都要轻一些。
室友是来南城才认识的,二房东性质,两人住了小半年,不算投契,但是相安无事。
她租的地方两间房,王敏住的是宽敞的一间。她是那种家中保护好的女孩。中规中矩,有点公主病,但人本质不坏,在政府机关上班,是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晚上回家多是看剧,做瑜伽或是跟在港城工作的男友视频,早早睡觉。
梁倾交朋友很看眼缘,也凭感觉。不过做室友而已,也不需要多么亲密。
想到这里,她打开微信给远在北城的何楚悦发微信,说,诶,我好像遇到了传说中港城周家的小儿子。
何楚悦虽也算是混媒体圈的,但和她一样,对这种名流八卦兴趣缺缺,问,哪个周家。
梁倾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听别人说起来很厉害的亚子。
何楚悦回,‘有我摸仙堡的吧啦啦小魔仙厉害吗?’
梁倾忍俊不禁。
何楚悦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二人上大学时相识,脾气秉性相投,一见如故。
远远有车灯的光,越来越近了。她松口气,是她的车到了。
抬脚预备走下台阶。
“请问”
“如果方便的话,能搭个便车么?”那个男人开口了。他声音很干净,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很空旷。
梁倾以为他会有南城人的口音,却没想到他说话是北方腔调。
梁倾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来探病,手机没电了。刚刚在楼上,我们见过的。”
他力证自己不是坏人。将手机也掏了出来,按了几下,果真是不亮了。
梁倾借着车灯这才看向他。
“去哪里。”梁倾问。
他报了个酒店名,梁倾想起这酒店就在她办公楼旁边,是南城最中心的地段,寸土寸金。她确实要经过那里。
她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
若是全然陌生的人,她断然不会答应。但一则这人有裴至军那样的大人物为他背书,想来总不会是什么变态杀人狂。
二则,她今天穿得平平,也没有化妆,因为要长时间对着电脑,带着眼镜。一身风尘仆仆。她好歹也是个社会人,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至于觉得他是见色起心,借口搭讪。
三则。
若留他一人在这夜里等雨停,想想总是件太孤独的事情。
大概是才从病重之人的床榻前出来,她总归比平时有同情心一些。
就当给梁坤积德了。
“行,先送你。”梁倾颔首。
她点了头,那人便不客气地坐进了后座。梁倾犹豫一下,坐上了副驾驶。
后面的人见了,似是低头一笑,但等梁倾从后视镜去看时,他已是看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侧面。
两人沉默半程。路上的雨小一些。车汇入了更繁华一些的街道。梁倾坐得笔直,也克制着不从后视镜看他。
这人只是静坐着,存在感也很强烈。
“你也是来探病?”这人适时开口。
“当然。不然也没人这么晚往医院跑。”
“家人?”
“是。”
这样一答,就算是终止了对话。对方也感受到她的意图,并未再开口。
梁倾生活上极为自制,有时甚至有些强迫症。但她又时常觉得自己生活在一种拉扯感之中,像凝视深渊,要与自身之欲不断缠斗,且屡屡占下风。
与他在一个空间,梁倾平白觉得有些窒息,于是把车窗按下来,一点缝隙,风送进来时便像一把宽刀,悬在她天灵盖上,让她觉得清醒。
时值午夜,他们同一辆车,像要逃亡到夜的深处和更深处去。她从后视镜看这人,见窗外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使得他面上虽十分镇定,却有一种伤逝之感。
她不觉得他陌生,倒不是他的好皮囊,只觉得他身上有某些同质性,让她觉得熟悉。
但她不愿再做多的探究,打开手机继续玩起了消消乐。
不多时。
车驶入cbd,马路工整,灯光敞亮,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和三两晚归的人。
像落回人间。她心里一阵踏实,却又有踏空台阶后的心有余悸之感。
车刚刚停稳,已有门童将后门拉开。
那男人跨出车门,踩在酒店门前整洁的红地毯上,人也像跌回红尘。
他下了车,回过身,俯身支着车门,是要与她说话。脸上神情与方才抽烟的已是判若两人。
她想起早前见过类似这一幕。暗暗发笑。
正面看着,他表情有些少年人的轻佻,让人觉得就算他说些轻浮傻话也可以被谅解。
那双眼睛也是有笑意的,梁倾却无端想起小的时候,镇上各人檐下储水的石缸,任由上面水花一片,下面却仍是寂寂的。
“怎么还你车费?加个微信?”
“不用了。”梁倾侧着身,没抬眼,
“那多谢。”这人立起了身子,也没再动作,是要目送她走的意思。
她却觉得门童关门发车的这几秒,实在是度秒如年。
车划出酒店堂前,后视镜里的人转身进了酒店。梁倾仿佛才松了一口气,想起一首歌里唱的,没可能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