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姐妹在床上叽里咕噜又说了一些话,客厅里祖传下的老座钟敲了十二下,那声音极空旷辽远,听的人并不觉得心惊。
倒有种见证时光流逝的镇定。
她似乎回到了高中时代,过着有些枯燥但有人嘘寒问暖的日子,在这张床上做了许多关于未来的梦。
“瑶妹儿,我问你,家的人还来找过你们吗?舅舅从不提,你得跟我说实话。”
林小瑶转过来,像只猫儿似的把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说:“真没来过了,姐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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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的医院人较平时少了许多,近了年关人都似乎迷信起来,轻易不往医院跑。
林韬本要送她过来,被梁倾回绝了,他想着他们母女二人,大概有些体己话要说,也也就随她了。
不过一年时间,护工和护士们又换了一波,好容易才找着一个熟面孔,是个姓吴的阿姨,她见了梁倾,愣了一愣才说:“哎呀,小梁来了,回来过年呀?”
梁倾冲她笑笑,问:“我妈呢?”
“刚起没多久呢,志愿者来陪着折了会儿纸,现在应该在小花园里坐着呢。”
“花园?这么冷?”梁倾皱了皱眉,说:“我妈她体质不好,下次别让她去了,当心着凉。她也不晓得喊冷。”
“拗不过林姐啊。医生也说让她多出去走走有好处。”
“辛苦你们平时照顾。我去看看她。”
梁倾说着,将手中两大盒糕饼和茶叶放在前台,那糕饼是江城这两年时兴的店做的,早晨新鲜出炉,“我也没别的好带的,给你们带了些吃的喝的,劳烦您一会儿招呼大家来吃一些。”
疗养机构里这些护工护士千万要搞好关系。从前梁倾还在江城时也几乎是每周都要提些蛋糕水果来。
“小梁,林姐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你跟她说话耐心些。”有个相熟的护工叫住她。
“好。”
花园不大,还有护工看着,方才出了一些毛太阳,便没有了早上那么冻了。零星有些病友在散步,有个老人窝在轮椅里打盹儿,周围有几个护工远远坐着,在嗑瓜子儿。
远处有几株腊梅,林慕茹穿了件灰色的长棉衣坐在长石凳那儿,仰头看花。江城的冬季总是灰蒙蒙一片,她似乎也掉进这阴沉的背景里。
梁倾有种想伸手将她拉出来的冲动。
腊梅的香气生动。她记得望县的冬季往山上走一些,到处都是这种腊梅,霜雪淬过的清寒幽香,萦萦绕绕,是春夏的热闹花卉比不上的一种风骨。
林慕茹最爱这种花,从前每年过年在山上折了拿回家插瓶里,还能开十来天。
林慕茹似乎又比从前显得苍老佝偻些,她不懂得保养,医院里的人肯定也顾不上这些。梁倾见她额前的头发有些发灰了,却因生了病,脸上有种孩子般懵懂的神情。
“妈。”
林慕茹反应了一下看过来,呆滞了几分钟,这才似乎认出她来,说:“贝贝(小名),你来了?”
梁倾面上自持,吸了吸鼻子,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哄孩子似的,问:“妈妈,最近好些没。”
“学校放假了?”
“是。”
“楚楚和南佳呢?她们都回家过年了吧?”
林慕茹的完整记忆截止于梁倾大学毕业之前。细枝末节,她小学数学老师的名字,大学室友的名字,林韬一家的出生年月,诸如此类,她都记得清楚。
“是啊。要过年了。”
“过年要把房子收拾收拾,三十要去给你外婆外公挂坟,这事儿你嘱咐你舅舅千万别忘了。”
“好。”
自此无话,她初中时林慕茹再嫁,她高中时就离开了望县,自那之后母女二人日益生疏,逢年过节重聚也是如此般无话可说。
林慕茹病情一直不稳定,医院之外的刺激源太多,医生反对他们节假日接她出院。这一番对话她过会儿也就忘了。
时间对于林慕茹来说像没有出口的迷宫,是凝滞的,重复的,混乱的。
“贝贝,最近你曹叔叔怎么没来看我?我问你舅舅,他也不说。”林慕茹突然问。
梁倾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便是一坠,面上却只是和蔼地安抚,说:“可能他最近忙吧。”
“你别骗我。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欠钱,躲债去了。我早就跟他说了不要借,他不是那块料。我早就跟他说过!”
林慕茹越说越激动,忽地掐住她的肩,失声大嚷起来。
吴姨这时听了动静跑过来,和颜悦色安抚道:“林姐,你怎么又忘了啊。你最近身体不好,来这儿养病啊。你老公前两天还来看过你。你不记得了吗?”
林慕茹信任她,只是痴痴地问:“是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姑娘要去上学了,别等会她迟到了。我们进去吧。”
吴姨给了梁倾一个眼神。
林慕被她搀着往里去,再未回头看梁倾。
那两个护工中的一个叹了口气,说:“小姑娘,你妈好一阵坏一阵,你来得多不一定是好事。你们这些家属看着难受,其实你想想,他们病人脑子里搞不清楚,比你们更烦躁更痛苦的。”
护工走后,梁倾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医院清清静静,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铺满了梁倾的脸,留下一种温暖的刺痛。
新年换旧年,围墙外车水马龙,一年一年,流行新鲜的事物层出不穷,围墙外每个人都在极速地往前奔着,把那些好的或坏的都留在身后。
除了林慕茹。她的记忆和人生都留在了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