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朦胧的官道上,一袭红影策马飞奔,一骑绝尘。
马背上的方思宁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扯了扯襟口,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嗯,秦忆安的这身裙衫真好看,就是紧了些……不对,难道,是她胖了?
方思宁眉头一皱,对这身裙衫的喜爱大打折扣。
这时,弓弦轻响从身后传来,她不假思索,侧身躲避。箭矢飞纵,携落火星,她索性翻下马鞍,半挂在了马腹旁,权作掩护。在疾驰的马背上维持这个姿势很是困难,但方思宁自小练习骑射,之前又在镇北军营里磨了大半个月,倒还能坚持得住。她向后看了一眼,就见天色阴暗,雾气浓重,追赶的人看来皆是憧憧灰影,难辨敌友。
假扮公主,引开追兵——真是热血上了头,之后的事一点也没打算啊……
她暗暗叹了口气,这才思考了起来。
她走的是与回城相反的方向,如此下去,不多时就会回到驿站。只怕三岭商会还有余党留在那里,万不可冒险……
她一边思考,一边环顾,忽见右前方有条隐蔽的岔路。幽深一径,藏在林木之中,只能徒步通过。她当机立断,解下外衫,系在了马鞍上。而后,翻身落马。
疾速之下,稳不住落地的姿势,她索性摔倒,翻滚着匿入了岔路。不及喘息,她飞快地爬起身来,沿着小径狂奔。
横生的草木,划破衣衫、割伤肌肤,这会儿却也顾不得了。林中愈加昏朦,几乎看不清脚下。加之坡道渐陡,不多时她便没了力气,步伐也沉重起来。
身后,不断有窸窣声响,似是有人追赶;前路,隐有野兽低鸣,更添几分恐怖。
或许,这是条绝路,她今日会命丧于此……
这个念头甚是不祥,方思宁忙将它甩开,只一心向前。突然间,一只惊飞的鸟雀掠过眼前,一瞬震骇,她步子一歪,跌进了路旁的深沟。她蜷起身子,护着脑袋,天旋地转间,也不知滚过了多少泥石,又压过了多少草木。待一切停下,她却无力起身。全身散了架一般,无一处不疼,脑袋里更是嗡嗡作响,扰得思绪一片混乱。
昏聩之间,有人飞身跃下,走到了她的身旁。
来者的模样,她看不真切,但她隐约觉得,对方好像并无恶意。
被抱起的那一刻,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心想道谢,却再无力支持,缓缓失去了意识。
……
……
官道之上,陈慬领着一行人赶回驿站,就见火色冲天,一片狼藉。
他神思一怔,旋即便有恐惧自心头涌起,令他微微发抖。
方才一番刑讯,那三岭商会的领队终是供出了计划:以客舍和驿站为据点,前后埋伏,截杀公主。再放出消息,指认郡主为主使。皇储一死,朝局必生动荡。郡主谋逆,更可致镇北军分崩。外敌趁势入侵,终是天下大乱。
布局如此,绝非区区一个商会所能。后头的势力深不可测,但领队所知实在有限,要问出主谋,唯有擒下会长才行。
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客舍埋伏未成,商会提前在驿站动手。方思宁身旁的暗卫只有四人,而宣翎卫又出了一队人马来接应他,只怕敌众我寡,难以招架。
陈慬打住思绪,飞身冲到了驿站门外,低头环视。
此地并无人马留守,想是郡主一行已经离开。看地上的车辙,正是方思宁的马车。以痕迹判断,应是驱车撞破了大门后强行突围。车辙旁马蹄和脚印纷乱,是护卫与追兵混杂,也不知哪一方占了上风。
他无暇多想,上马沿着车辙追赶而去。
一路尸体横陈,昭示惨烈。他的心绪愈发沉重,压得呼吸都窒浊起来。
忽然,道旁的一匹马吸引了他的视线。
这是商队的马匹,失了主人倒也悠闲,正在路边嚼着青草。马鞍之上,系着一件外衫,海棠红色,灼灼艳丽。
这是……公主的衣衫?难道公主真信了离间之计,与郡主分道扬镳?
他想得心焦,又加了一鞭,催马疾奔。
待到一处,车辙杂乱,马蹄与脚印亦践踏重叠,想是有一场混战。他下马,跪低细看。
马车被人阻截,留下了横斜的车辙。车旁痕迹繁杂,却有几只脚印,与众不同:小巧轻浅,是绣鞋之印。鞋底纳着水波纹样,甚是精致。
除却方思宁和秦忆安,这个脚印不作他人想。
他多少能想象当时的场景,她们中有一人下了车,策马离开。随后,马车也脱出了包围,径直沿着官道入城。联想起先前道旁见过的那匹马,下车的人应是秦忆安,而回城的是方思宁……
他想到这里,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细看了看那几个脚印:脚印不过三个,一个只有一半。跃下车的这个人迅捷而灵巧,只走了一步,便踮脚跃上了马背。而后,马匹接连跃过障碍,一路疾奔,后面追赶的痕迹远远难及。
大晟皇家皆学习骑射,但秦忆安久居京城,骑术远没有这般娴熟。只有那自小跟随名将耳濡目染,又在镇北军大营中修习操练,更能于熙攘长街上落马牵辔“英雄救美”的大晟郡主,才有如此能耐……
调换衣裳、孤身诱敌,是为护公主回城?
可她现在又在哪里?
他的呼吸一时紊乱,满心皆是慌恐。
阴郁苍穹,隐隐有雨丝飘下。寒凉扑面,他只觉全身也跟着阵阵发冷。
若雨水冲去痕迹,只怕就再也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