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的脾性他知道,直接给肯定是不要,装衣服里面又怕闺女多心找出来,就装食物里面刚刚好。
要明儿的早上才准备,她怎么着也想不到,父母会把这门贵重的老山参放在手边的食物里面。
姜母欲言又止,想到闺女,又想到小铁蛋儿,她咬咬牙,“嗳,我晓得,明儿的一早我装到那袋油炸撒子里面,油炸撒子占地多,又是和油纸包一个眼色,不容易分清。”
姜父嗯了一声,细细的一遍遍的盘算,“你看看,该装的东西都装了吗?”
姜母一点点数,她点头,“就差老山参了,明儿早我亲自来装。”
姜父想到堂屋摆着的三转一响,“你问舒兰要个地址,你就说想她去看她……”
顿了顿,他思忖,“他们前脚走,后脚咱们便把这东西,一起寄到岛上去。”
不说别的,有了这些备着,舒兰自己成家也方便不是?
姜母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留,她当即就应了下来。
这一晚上就在老两口各种琢磨盘算中过去了,总觉得还差一点,差一点,总想给闺女多带一些,给小铁蛋儿多带一些。
这不,一宿没睡,早上四点的时候,天还没亮,鸡刚打了一遍鸣。
姜母便悄摸摸地从炕上披着大棉袄子,哈欠连天的去了厨房,她去的时候,蒋秀珍已经开始烧火了。
“老大媳妇,这么早啊?”
比她还早。
蒋秀珍刺啦一声,划开火柴将引火的麦秸点燃,塞到灶膛里面,吹了一口气把火柴吹灭了。
这才道,“睡不着,不如早点起来。”
舒兰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这姑娘出远门了,哪里舍得呢?
姜母嗳了一声,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她麻利的将五斗柜里面昨儿的包好的饺子,从簸箕上捡了起来。
先是在锅里面倒上水,把陶瓮里面年前用草木灰腌的,没舍得吃完的咸鸡蛋,一口气掏出来将近二十个。
一下子全部放了进去,看着水没平后,又再次架上蒸壁。
把一百多个饺子也跟着摆在蒸壁上,盖上了竹锅盖。
姜母有些忧心,“也不知道,这够不够。”
说是路上要将近四十多个小时呢。
蒋秀珍架了一把硬柴,看着灶膛里面的火燃的噼里啪啦作响,这才抬头道,“够的,娘,您忘记了,还有七八个白面饼子,油炸撒子,沾豆包,炸鱼干,一瓶子大酱,更别说还有几个冻梨,就是个猪,也能喂饱的!”
这吃食实在是丰厚。
足足把家里的老底都掏出来了。
要她说,当父母的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担心孩子在外面吃不饱。
姜母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压低嗓音道,“我和你爹,打算将老山参给舒兰带上。”
这事,她也就只敢跟大儿媳妇说,大儿媳妇豁达。
蒋秀珍一愣,想到小铁蛋儿那时不时发病,她点头,“是给铁蛋儿带的吧?”
姜母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蒋秀珍叹了口气,“娘,死物在金贵,哪里比得上人呢?铁蛋儿才四岁以后还长,他又跟着舒兰,咱们宁愿多做点,也不能少做了,让妹夫觉得我们老姜家占他便宜。”
这话说的姜母心里暖和啊!
“娘知道,你向来懂事。”姜母起锅,用筷子扎了一下蒸饺,继续又盖上锅盖,道,“秀珍,你放心,爹娘都看在眼里,以后不会薄待了你。”
蒋秀珍摆手,继续烧火。
周中锋多年的习惯,早起锻炼,他跑步回来,刚好听到这话,他从门外看向厨房内。
厨房不大,煤油灯被风吹的拉长了影子。
姜母头发工整的梳在脑后,背影有些佝偻,胖胖的身体围着锅台,时不时拿着勺子尝下咸淡。
明明是在平常不过的动作,在周中锋眼里却分外温馨。
这是,周中锋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东西。
他父母一心奔赴事业,在生下他后没多久,便离开了首都奔赴大西北。这一走就是多年。
他打小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早些年奶奶也是这样做饭的。
只是等他在大点,奶奶年岁已高,去了退休干所,他便习惯了一个人独立的生活。
周中等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平常不过的家事。
对他来说,却是遥不可及,弥足珍贵。
周中锋不知道在门槛处看了多久。
还是姜母转身的时候注意到了,她眯着眼睛,打量片刻,根据个子猜人,“是中锋啊,进来呀?”
周中锋神色稍缓,他满头大汗,越发显得英姿勃发,信步而入,一边用井水洗脸,一边说,“娘,不用这般忙活,火车上卖的也有吃食。”
“那太贵啦,不如咱们自己带划算。”姜母顺手拿出腌大酱的陶瓮,“我就给你们装了一瓶豆大酱,你能吃辣吗?若是能吃辣,我在给你装一瓶腌的朝天椒。”
舒兰吃不辣,所以她一开始就没装。
也没机会问中锋,这不刚好机会来了。
周中锋用洗脸毛巾擦干净水,他点头,“我吃辣的。”
尤其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人没了精神,就来一颗红辣椒,立马就来了精神。
姜母喜笑颜开,“那这个我也给你装一瓶。”
丈母娘对女婿好,不为别的,就希望女婿能对她闺女好些。
姜母也不例外,她装辣椒酱的时候,又看着厨房窗户上挂的两串红彤彤的红辣椒。
“你能吃辣,干辣椒要不要?这种特别辣。”
周中锋摇头,因为拿的东西太多了。
就差把老姜家的房子给搬走了。
姜母多聪明的人啊!
立马把窗户上挂着的红辣椒一起取了一大串下来,从上往下捋,一口气全部包了起来,塞到周中锋背着的那个大袋子里面。
加上之前的两个蛇皮袋子,这是第三个了。
都快装不下了。
周中锋微微拧眉,“娘,可不能在装了,在装我和舒兰拿不下。”
本来,他和舒兰还在百货大楼买了一些日用品。
再加上姜家准备的,他怀疑三袋子都收不拢。
姜母嗳了一声,“那我不装了,你去堂屋坐着,把舒兰喊起来,我瞧着时间吃个早饭,你们就该出发了。”
周中锋点头。
等他一走,姜母就把立柜里面装的老山参给一起塞到包裹里面。
瞧着动作极为麻利。
等姜舒兰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是全家最后一个!
家里人都起来了,连昨儿的发哮喘的小铁蛋儿都醒了,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姜舒兰,“老姑!”
姜舒兰被撞了个倒仰。
恰好被周中锋扶着了腰,“怎么了这是?”
姜舒兰问。
小铁蛋儿声音洪亮,“老姑,他们说我要和你一去走?”
姜舒兰这才想起来,把所有人都通知了,就忘记通知小铁蛋儿了。
她不由得道,“是呀,老姑还忘记问了,你愿意不愿意跟老姑一起走?”
小铁蛋儿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愿意!”
姜舒兰摸了摸他头,“你就是不愿意,今儿的我也要把你打包走!”
话落,她就去了厨房。
小铁蛋儿一看她走了,蹬蹬蹬跑到周中锋面前,小手搅着衣角,低声喊道,“姑父,我很能干活的,我会洗碗,还会养鸡,还会抓虫子,我吃的也不多,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举手对天发誓,“要是、要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自己走,你不用赶我,我自己走!”
小铁蛋儿这话哪里是四岁孩子能说出来的啊!
就是十岁的孩子也说不出来。
这话,饶是心肠向来冷硬的周中锋都不由得心软了片刻。
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个小孩子,天天想这么多做什么,就是你什么都不做,姑父也会养你的。”
他战友的孩子都养了,还养不起舒兰的亲侄儿子吗?
这话,让小铁蛋儿轻轻松了一口气,“姑父,你确定不会因为我,讨厌我老姑吗?”
谁说小孩子不懂事的?
他们心里什么都明白。
小铁蛋儿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拖油瓶,还是个生病的拖油瓶。
如果,如果姑父因为他不喜欢老姑了,那他就不去了,就待姜家好了。
“当然不会。”
周中锋低声道,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十分没有安全感。
“来,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
姜舒兰过来的时候,就敲着这一大一小在拉钩,她心里也跟着软和片刻,“周中锋,你别惯着他!”
她怎么觉得,周中锋比她还惯孩子,“你们在说什么秘密呢?”
不等周中锋回答,小铁蛋儿叉着腰,“男人的事,你别管!”
还男人!
小铁蛋儿毛都没长齐。
这话说的,姜舒兰差点没忍住拿鸡毛掸子抽他。
连姜家的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就连一直沉闷着的姜四哥也不得不承认。
只有和舒兰在一起的时候,小铁蛋儿才像是一个小孩子。
姜四哥瞧着,抱了抱小铁蛋儿,叮嘱他,“跟你老姑一起,记得听话,别闹腾,知道了吗?”
小铁蛋儿嗯了一声,也小大人一样嘱咐,“爹,我不在家,你不要天天窝炕上,让爷抱你出来晒太阳,也别觉得汤水麻烦,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一幕,看的姜家人心里发酸。
四岁的小铁蛋儿,早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大人。
等小铁蛋儿和姜四哥告别后,姜家人齐齐地送着姜舒兰他们离开。
走的时候,姜母又哭又笑,对着他们招手。
姜舒兰有一肚子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没敢回头看。
就那样牵着小铁蛋儿,提着一包小行李,和周中锋并排迎着初升的朝阳,义无反顾的朝前走。
平乡市火车站是三间大瓦房,人声鼎沸。
周中锋拿出提前买好的票交过去,姜舒兰牵着小铁蛋儿嘱咐他别乱走,在原地等待周中锋。
也算是幸运小铁蛋儿还小,家人抱着,不用买票。
好不容易过了检查,姜舒兰松了一口气。
刚踏上火车,在火车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
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姜舒兰,我会当个好人,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