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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枯粗粝的手掌抬起,准备按在契书上。
姜澄忽感到有些失落。
他十岁时,他阿爷还在世。那时他颇有志气,好读书,苦于无纸练字,他遂学着家乡人造竹纸,用的是嫩竹,还细心地把竹青都削掉,因此纸质胜于旁的竹纸,他小名洪儿,这纸被乡人称为“洪儿纸”。
一转眼四十年过去了,他好不容易成了长安城的书商,却要在五旬高龄抛掉一切?
“这位郎君。”姜澄没有按下手印,而是忽然问道:“伱可知鄙人得罪了谁?”
“谁?”
“京兆府户曹、右相府女婿,元捴。他仗势欺人,常年盘剥鄙人,郎君若买下这书铺,亦可能遭他迫害,还请三思。”
说到这里,姜澄的长须有些发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摆着一旁的一匣钱币。若不多这句嘴,他或许已捧着它离开长安城这个是非之地了。
“我确实没听说过哥奴还有这么一个女婿。”薛白在契书上用了印,将那一匣钱推了过去,“他没资格碰我的产业,可否让你的竹纸匠人留下替我做事?工钱好谈。”
姜澄吃惊许久,脑中有许多想问的,末了,却是问道:“郎君想造竹纸?”
“姜先生也有兴趣?”
没等到姜澄回答,薛白却感到杜媗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两人遂到一旁低语。
杜媗低声道:“事涉工艺,你若要用人,当将他们买为家仆才妥当,由我来谈如何?”
她平素看着温柔,做事却是有考量的。
至于买为家仆,在当世大概相当于签个入职保密合同。
薛白遂道:“由杜大东家安排便是。”
“不要叫杜大东家,多难听。”
杜媗难得撒娇,可见她心里还是更愿意薛白唤她“媗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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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身上好像有媗娘的气味。”
次日,薛白才醒来,听得青岚在榻边这般说了一句。
她还凑近了嗅了嗅。
“嗯。”薛白从容应道:“我昨日与她研究造纸了。”
他今日要到颜家拜访,起得颇早。
准备出门时,他却拿了一块松香墨块闻了闻,挂在身上。用墨香盖掉身上的脂粉香,以免被老师闻出来。
穿过大街,进了颜宅,恰遇颜嫣正在庭院里打太极拳,一见他便哼了一声,停下动作。
“怎么不练了?打扰到你了?”
“阿兄只教了我这几招,就不见人了。”颜嫣道,“我只会一刀切两半。”
“好吧,我教你练。”
薛白说着,打算将手里的几个卷轴找地方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