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的日子到来了。
王国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能预料到,这场审判的意义非凡。
无论事情走向何种结局,这一场审判都将决定席卷整个王国的理性危机。
被审判者是戴尔图良,先知之子,王的兄弟。
数以万计的逻各斯人聚集在宫殿之外,等候着士兵们将戴尔图良押送到石造的辉煌宫殿,接受由王与贵族们共同主持的审判。
那些同情戴尔图良的平民和奴隶们,他们爱戴着这个人,夹道高呼着这位先知之子的名字。
无数人跪了下来,向神陈述戴尔图良的遭遇,为戴尔图良的平安祈祷,祈求这个人能得到公正的对待。
戴尔图良微笑地面对他们,而后被士兵们押送到宫殿之中。
而当戴尔图良踏入宽阔的宫殿中时,举目所见,皆是憎恶、敌视、以及轻蔑。
宫殿中皆是贵族,他们曾是掌握权势的长老智者,自撒泊王的时代开始,便同国王商议裁决大小事务,如今也不例外。
在过往,许多影响王国的事务上,贵族们往往争论不休,而如今则恰恰相反,几乎每个人都抱着相同的目的,众志成城地期望处死戴尔图良,彻底镇压这场浩荡的危机。
雅列斯托王高居于王座之上,昏暗的光线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脸色,以前决定王国各大事务的时候,他的右侧总是站着戴尔图良,而如今,戴尔图良站在被审判的位置上。
戴尔图良站到宫殿的中央后,这位备受赞誉的王者平静地挥了挥手,示意审判开始。
贵族们的代表——被誉为“贤者”的博兰站了出来,他先依照习俗,赞颂了一遍神的圣名。
这個习俗是为了表明,指控者是站在神的一方,这场审判是神所允许的审判。
“先知之子啊,”
“我对你有三个指控,分别是暴乱、叛国,以及渎神。”
博兰冷冷地看着受审的戴尔图良,无比憎恶眼前的人,因他破坏了一直以来的秩序,否定了逻各斯人的道德。
戴尔图良不动声色,按照惯例,在指控内容提出之前,受审者是不能辩解的。
“首先,是暴乱,戴尔图良,事实就在我们每个人眼前,没有一个奴隶否认你带领他们暴乱。”
“我要告诉你,那是你父亲的巨像,也是先知的巨像,那些奴隶们在地上建造你父亲的巨像,你却带领他们暴乱,你有何面目面对先知亚尔?”
博兰的声音越说越高,四周的贵族们在那声音的调动下群情激愤,斥责与辱骂如浪潮般向戴尔图良袭来。
“你父亲的巨像毁了,我们的辉煌毁了,就因为你那可怕的暴乱,将所有逻各斯人的功绩都毁于一旦。对此,你有什么好说的?!”
博兰的指控,代表着贵族们的愤怒,他们看得到,整个王国陷入无序之中,逻各斯人面临新的理性危机,而这些,究其起源,乃是戴尔图良那一场浩大的叛乱。
王座上,雅列斯托王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戴尔图良的身上,没有人能看到王的面色。
众人愤慨的目光下,戴尔图良缓缓开口。
“不错,我掀起了暴乱。”
戴尔图良缓缓说道。
话音落下,贵族们顿时激动万分,眼前这人正在认罪,只要他不做辩护,三项指控一旦落下,他们就能将这暴乱的源头处死,解决这一切的祸端。
“我父亲的巨像垮塌了,我们的辉煌垮塌了,王国在四分五裂,逻各斯人又遭遇了一场理性上的危机。”
戴尔图良像是在陈述着自己的罪名一样。
博兰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原以为这是一场棘手的指控,需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可现在看来,这位亚尔的子孙竟然慢慢将胜利双手奉了上来。
贵族们越听越激动,他们的情绪高昂起来,看吧,连这个暴乱的源头都承认自己有罪,以神的名义,处死这个祸端,维护我们的道德!
戴尔图良抬起眼睛,环视着宫殿中掌握权势的贵族们。
“但是,我要问问你们。
我父亲的巨像是献给谁的?”
戴尔图良不紧不慢地问道。
博兰冷冷一笑,似乎早有预料,答道:
“神,”
“除了伟大的神,谁还能接受这崇高的赠礼?”
对这问题,博兰早有准备,若是说献给人的,那么必有漏洞,而只有以神的名义,才能站在制高点,让人无从反驳。
戴尔图良平静地直视着他,又问道:
“造这座巨像,可有逻各斯人流血?可有逻各斯人苦难?”
博兰听着这又一个问题,这问题似乎与前面的毫不相干,于是他直接道:
“流血和苦难本就不可避免,可为了神,一切皆有必要。
先知之子,
难道你忘了神的恩典吗?”
戴尔图良听着博兰的反问,而后环视四周的贵族们,再度开口道:
“神说:”
“‘伱以血敬奉我,岂是让我以血还你?你以灾厄敬奉我,岂是让我以灾厄还你?’”
“献给神的巨像,却让人在地上流血,让人在地上苦难,甚至让灾厄降临在逻各斯人身上。”
“告诉我,
究竟是谁忘了神的恩典,究竟是谁企图让自己的言语代替神的言语?!”
宫殿中的贵族们,刹时从群情激愤跌落在寂静的谷底。
在场的众人以神的名义审判戴尔图良,如今却被戴尔图良拷问他们的内心。
“你们说这巨像是献给神的,那么这无疑就是祭祀!你们承认逻各斯人流血,那么这无疑就是做牲祭!”
“那是一场罪恶的燔祭,人是神之子,神又怎会愿意见到人在地上流血?!你们何以将罪恶献给神明?!
你们将之看作辉煌,那却是神之子的血肉。”
“我们要暴乱,要起义,不是因为我们违逆神,
而是因为你们背离了神,你们奴役了同为神之子的我们!又要将染着我们血肉的巨像献祭给神!”
戴尔图良精神气数陡然一变,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将在场众人的心灵都震得颤抖。
被誉为贤者的博兰直面着戴尔图良的高声呼喊,在场的人里,除了坐在昏暗处的雅列斯托王外,只有他最早回过神来。
早在事前,博兰就预料到了戴尔图良的激烈反驳。
博兰牢牢看着眼前这个先知之子,他在他的心里已经裁定了戴尔图良有罪。
因此,第一个指控,不过是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