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两个字,谢灵瑜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有了些许扭曲,她与裴靖安也曾琴瑟和鸣,私底下他称呼她,皆是这样亲密的小字。
如今再听到他这般叫,她心底只剩下焚之不禁的恶心与厌恶。
“裴驸马,自重。”
谢灵瑜一字一句回道。
裴靖安闻言,眼睫微垂,瞧不出心中所想。
直到他再次开口:“陛下对你并非有赶尽杀绝之心,只是你是女子,亲王之位本不过就是先帝一念之差,如今只要你愿意交出密旨,待我与公主大婚之后,我便可请公主代为向陛下求情,定可保你性命无虞。”
“所以我还要承你们的情?”谢灵瑜冷言讽道。
说来也是可笑,栽赃陷害是他们,如今要扮作宽厚仁慈的亦是他们。
只可惜她居然到现在才看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
她乃是皇室血脉,又顶着这样尊贵的身份,偏偏她居然一直没有勘透父皇临终前执意要让先皇封为她为王的道理。
父王是不信任何人,他想让她有一份自保的能力。
可是一直以来,她谨小慎微度日,从不参与党政朝争。
以为这般不争,便能保全自身。
却不知,旁人想要动她时,她全然无力招架。
若是她是个实权亲王,新皇又怎敢在外有叛乱之际,毫不留情面的这般对她,无非就是觉得她一个女子占着王位,朝中无人会替她求情。
“你走吧,”谢灵瑜不再与他废话,因为她已经知晓了她想知道的。
裴靖安没想到她会毫不留情下逐客令,:“殿下,现在不是你意气之争的时候,若是你真的有先皇密旨,还请拿出来,以熄叛军之气焰,让百姓免遭战乱之苦。”
谢灵瑜好笑的望着他:“若是你的陛下真想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他何不退位让贤。”
裴靖安身形大震,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谢灵瑜。
他随后朝门外看出,只见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就站在那里。
“阿瑜,不要妄言,你可此话乃是欺君犯上,”裴靖安神情里终于露出焦急。
谢灵瑜手掌撑着木椅扶手,缓缓站起身,她冷眼望着裴靖安:“那是你的君,而非我的。”
这个新帝,她可从未叩拜过。
裴靖安沉默了许久,似是下定决心,低声道:“陛下曾言先永安王乃是救先皇而死,不忍让他后继无人。半月前,永安王太妃上书陛下,想要过继一名嗣子。”
“阿瑜,你真的要及早替自己打算。”
母妃……
谢灵瑜只觉心中强绷着的一根弦,砰地一下断了。
若说裴靖安的背叛,是因为他野心。
为何连母妃也毫不留情地舍弃她,父王去世之后,她以为她们母女相依为命。
她被圈禁时,唯一惦念的便是母妃,怕她思虑太甚,怕她忧心太过。
可到头来,这竟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琴瑟和鸣是假的,母慈子孝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大难临头,她不过便是所有人都可随手丢弃的。
谢灵瑜明明站在原地未动,可顷刻间却觉得天旋地转,那双清冷而高贵的黑眸头一次失了神采,心头茫然四顾,发现天地间竟无一丝值得她留念的。
*
景云元年十月初六,新皇登基半年,监军大都督萧晏行在河间郡大胜后,与文安郡围剿叛军余孽,反王谢琮垂死挣扎。
同日,长安城内昭阳公主与驸马裴靖安大婚,借大胜之际,陛下大肆封赏。
只是外面发生的这一切,都与谢灵瑜再无瓜葛。
她抬眸望向面前的一行人,就在一刻钟前,这个冷清又败落的圈禁小院,再次迎来外人。
为首之人,谢灵瑜见过。
便是那日与裴靖安一同前来的太监。
太监上前朝谢灵瑜恭恭敬敬行礼:“奴婢杨贺,拜见殿下。”
谢灵瑜视线扫过他身后之人,一个端着托盘,上面有一壶酒与一只精致华美的酒杯,她淡然问道:“这是陛下赐我的酒吗?”
鸩酒,素来是给犯了错的皇室宗亲一个体面的死法。
杨贺微微抬头,见谢灵瑜神色坦然,全然无一丝惊惶惧怕,都不由暗暗赞了声。
不愧是以女子之身,位列亲王之位的人,这般清贵气度便是非常人所不能及。
“殿下,陛下说只要您愿意回头是岸,交出密旨,他会对您网开一面,让您重享尊荣,”杨贺恭恭敬敬说道。
谢灵瑜起身,走了两步越过杨贺,抬手端起那只酒杯。
此刻杯中已盛着酒。
生路?
不过都是诓骗她的手段罢了。
她若再信,便是死,也是活活蠢死的。
待杨贺惊惶抬头时,谢灵瑜已将杯中鸩酒,一饮而尽。
砰地一声脆响,杯盏落地,瓷片碎的四分五裂。
谢灵瑜垂眸看着杨贺:“回去告诉你的陛下,那道密旨会在他最不想看见的时候出现。”
杨贺震惊,忍不住急问道:“难不成您已经交给了反王叛军?”
谢灵瑜却并不回答,反而朝着窗边的小榻走去,她伸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窗棂,一方小小的碧空出现在她眼帘。
天色一碧如洗,是这秋日里难得的清朗。
一丝丝微凉的风吹拂而入,撩起她发鬓间的一缕碎发。
“殿下,您为何要一意孤行,您可知您这么做,便是大周皇朝的罪人,”杨贺竟没想到谢灵瑜这般决绝,还未等他问出密旨何在,竟一口饮了鸩酒。
陛下此番派他前来,最重要的还是问出密旨下落。
他本是想着先威逼利诱,若是不成,再对这位殿下行刑逼供。
这样未受过苦的贵人,如何能熬得住大刑。
谁知,谢灵瑜竟连死都不怕,直接喝下了鸩酒。
不管此刻杨贺如何焦急逼问,谢灵瑜再未看他一眼,她只安静望着从窗户里露出的小小天空,随口几声咳嗽,她嘴角溢出鲜血,直到嘴唇被血色彻底染红。
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密旨。
一切不过是她的垂死想要自保的手段罢了,只是如今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至于这道所谓的密旨,会带来什么影响。
她乌黑眼瞳里的光彩渐渐开始涣散,感觉听觉一步步被侵蚀,吵闹的质问声开始消失,余光的人影也逐渐模糊,周围被大团大团黑影晕眩所包围。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刻,谢灵瑜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死后,哪管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