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鸿打开折子,高声朗诵。
然而很快,文武高官的表情就僵住,连隆庆皇帝古井无波的面庞上,都浮现出克制不住的情绪波动。
火烧金泉、四渡洪泽、直捣眉山、气死董安……
这一桩桩一件件,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泼天大功,偏偏它们结合在一起,最后全部都归于一个人的身上。
武德将军——陈三石!
“轰隆隆——”
京城万里无云,可在众人耳朵中,分明听到滚滚雷霆的嗡鸣。
一时间。
整个万寿宫内鸦雀无声。
竟然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家互相对视着,连震惊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黄鸿!”
最后,还是龙椅上的隆庆皇帝的声音把众人从失神状态拉回来,他用手指着大太监,命令道:“你速速把此次明州平叛战役的全过程画下来,给大家都看看,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都给我背下来,学学什么叫将军,什么叫统帅!”
大太监立马找来几名小太监,把明州的舆图挂在众多官员的面前,然后整理明州所有的战报,开始一笔一划的复盘全过程。
“这……”
“这看起来也太过荒谬!”
“每回都是跟敌军擦肩而过。”
“西齐加上叛军,总共有十几万,居然被这个年轻人几千人就给打垮!”
“……”
“我那不争气的孙儿,能参与此等战事,实乃三生有幸!”
内阁首辅严良苍老的声音说道:“大盛朝能有如此年轻将才,亦是大盛之幸,是陛下广修功德,带来的福报!”
太子拄着拐杖,脸几乎要贴到舆图上面:“神将天赐神将……”
“看来陛下和殿下,谁都不用再去明州了。”
高渤叩首道:“此战过后,相信最多再有三五个月,明州之乱就会彻底平定!”
“嗯,倒是替朕,替朝廷省下太多心了。”
隆庆皇帝看向角落里,问道:“房青云,你说话,这些东西是你教的?”
“回陛下的话,非微臣之策,说来惭愧,明州开战之后,微臣就和陈三石没有联系。”
房青云说道:“这一切,恐怕都是他自己随机应变。”
他望着舆图上朱笔描绘的路线,恐怕连自己回去以后,都要好好研究一番,然后记录下来才行,这一战即便换做自己来,也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最多也就是保全一条性命。
四渡洪泽。
这四个字,注定载入史册,录入兵书,供百年、千年之后的兵家弟子,学习瞻仰!
他才……
十八岁!
总共数千年的历史,十八岁的名将,有几个?!
“随机应变?”
衮衮诸公在听到跟“凤雏”完全无关后,纯粹是陈三石独立指挥得到的结果,更加表现出无法想象。
“神将!”
“天赐神将!”
众多官员重重叩首。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好啊。”
隆庆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可他眼神中的高兴是藏不住的,大手一挥:“赏,朕要狠狠的赏他,这样吧,等到明州之乱彻底平定之后,找个时间,宣他进京!朕,要好好见一见这位,十八岁的将军!”
房青云有些踌躇地说道:“陛下,这……”
“怎么?有什么不妥的吗?”
隆庆皇帝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难不成房爱卿,还怕朕抢了你们八大营的人?”
“陛下此言令臣惶恐。”
房青云解释道:“不论是八大营还是天下,本来就都是陛下的臣民,何来抢人一说。”
“瞧瞧把你吓的,朕就是逗逗你。”
隆庆皇帝靠在龙椅上:“那就这样定了,战事结束之后其余人酌情封赏,武德将军陈三石,就等到进京以后再说吧,正好这段时间,也能让朕考虑考虑,该赏他些什么!”
“陛下圣明。”
房青云垂首作揖。
他回头看向大殿外,北方的天穹。
明州之乱,结束了。
……
隆庆七十三年。
七月二十五日,明州南方平复。
八月初六,剑门峡谷一带的钟无心率部撤离,在定西府暂时稳定局面,一边应对来自雁州的大盛兵马,一边循序撤离。
八月二十二日,朱雀营、白虎营攻入明州西部,和吕籍等人追上钟无心部,西齐国兵马折损八成,战死玄象两名、通脉二十,其余不计其数,一路退回长城以西,得到西齐国境内兵马接应后又连败两阵,才借助地利稳住局势。
九月十二日,大军清扫明州境内剩余叛逆。
九月二十一日,明州平定。
九月二十八日,京军班师回朝,其余兵马各自归于原处,预备营凯旋而归。
“老赵,咱们是一月来的还是二月?”
“不记得了。”
“这仗一打就是快一年。”
“是啊。”
“这次咱们家大人好像出名了。”
“可不咋地,那个京城的武圣姜什么玩意儿来着,看见大人以后都要礼让三分!”
“奇怪,他们为什么在知道战果以后,都满脸震惊的样子?”
“就是。”
“跟着大人打胜仗,难道不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吗?”
回凉州的路上。
其余各个部分都还在议论着四渡洪泽,只有鄱阳弟兄异常平静,他们只是觉得有些愧疚。
“弟兄们,咱们回去以后要加把劲修炼了。”
“是啊,能派上的用场实在太小了。”
“话说,你们看到大人了吗?”
“好像是去白沟县了吧。”
……
白沟县。
断壁残垣之下,仅剩下一半的城门在秋风中摇摇欲坠。
陈三石骑着千寻缓缓进入城内。
不久前,朱雀营和白虎营来过这里。
街道上的尸体都消失不见,想必是大军统一处理,要么焚烧,扔到哪座山里乱葬岗里,县城变得空空荡荡,除去偶尔有一两个眼神麻木的幸存者游荡之外,就只剩下过街老鼠,偌大一个城池,宛如一座鬼城。
此战过后,西齐国损失不小,应该很多年都不敢再动心思。
但同样的,明州也损失巨大,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息。
陈三石骑着白鹄马在城里城外转了一圈,最后也没能见到想找的身影,心中感慨看来是没有缘分,就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爹爹……”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怯生生中又带着勇气的奶音响起。
陈三石回过头。
只见一道瘦弱渺小的身影,从狭窄逼仄的巷子中钻出来,身上本来就打满补丁的衣衫早就褴褛不堪,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死老鼠,一双大眼睛在满是污垢的脸蛋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澈。
天知道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刚刚……”
陈三石俯身:“叫我什么?”
“爹爹。”
小丫头没敢靠得太近,站在七八步远的位置,认真地说道:“阿爹告诉我,等到他不能说话以后,我就往外走,遇到男的喊爹爹,遇到女的喊娘亲……”
“好啊。”
陈三石翻身下马,伸手双手,尽力让声音显得温柔:“爹爹带你回家。”
一场场厮杀下来。
他的身上早就沾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
但小丫头仅仅是犹豫片刻后,就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陈三石一把将其抱上马背:“坐过马吗?”
“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叫溪溪。”
“姓什么?”
“爹爹姓什么?”
“我姓陈。”
“那我、我就叫陈云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