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偶尔会看到对方这个样子。
这个偶尔是在描述着能够见到这两人出现在同一空间的频率。
太宰被推着过去，腿部骨折的他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他脸上也配合地露出皮笑肉不笑地笑脸来。
管家站在两人身边一言不发，他就像个被雕出表情的木人，摆不出任何的神态，只是把有些木然的视线投放到某个方向。
“我回来了。”
他用着自认为轻松的声音回应着首领的话，但表情却很难摆出适合的模样，首领也不怎么介意，只是将手放在他的发顶上。
看着他有些出神。“我还能想起你长这么高的时候。”
太宰坐在轮椅上，身高几乎是减去了一半，真按照这样算年龄的话，那个时候的他也不过八九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
只是听到这句话的他神色微变，没戴那些绷带饰品，只能勉强的将表情藏在了头发之下，一旁取出药水的森则看了眼少年变得阴郁的表情。
如枯枝一样的手指拨开黑色的发，又滑落到他下颚，就像是在抚摸心爱的人偶一般，挑着他的下巴。“次郎，你说他是不是和阿久更像了？”
带着怜爱的声音就像是穿透了某种久远的时间，太宰的身体不可抑止地抖动了几下。
一直沉默的管家在这个时候，将那投入某个远方世界的视线移回到了这个不知不觉间挺直了背脊的少年身上。
没什么温度的瞳眸里也沾染了许些暖色，他像是顺从般地俯下身子，用着低缓却又能让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是啊，大哥，他以后会越来越像久枝的。”
贴着下颚的手指猛地收回，就像是被热汤溅到一般，那张布满皱纹，留着白须的瘦小脸颊瞬间扭曲了起来。
怀念疼惜的目光被憎恶所掩盖，和服之下的孱弱身躯就像是老旧的机器，在艰难地抖动。
如果现在除去衣物，所看到的必然是那层老皮正随着骨头下的心脏和呼吸做出一鼓一鼓的运动。
“那可憎的男人的血脉。”抖动的手指指向琥珀色的眼睛，首领冲着森大叫。“医生，快，抽去夺走久枝的那个背叛者的血，快！”
太宰被那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扇下来，他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整个人都陷入了轮椅之中，在猛虎恐怖的气势下，显得越发的瘦小，还有颓靡。
森站起身，他过去轻拍着首领的背部，用着熟练的动作，就像是在哄着一个吵闹的固执儿童，目光则不着痕迹地扫过一边低下头的管家。
在首领靠着椅子缓着气时，他才将药剂推入那老迈的皮肤之下。
不知道是药剂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年迈而逐渐失去了气力，亦或是病痛在这具躯体内作祟，首领嘴巴里发出了常人难以听懂的呓语。
管家压低声音，看也没看向森，就道。“我扶大哥回去休息。”
声音一顿，就像是对某处的空气道。“明天大哥会留在这边吃饭，或许白天他的状况会好一点。”
他说完，屋外就进来佣人，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首领搬上推来的东西上，没发出半点不和谐的声音。
每个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动作又快又轻，又无任何好奇心。
直到这个空间内只剩下森和太宰两人，医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东西，太宰则是低着头，让人难以揣摩他的心思。
不知道隔了多久，森带来的各种小物品已经收拾了一半，屋内才响起声音来。
“他身体怎么样了？”
“不太好，但还能撑下去。”
“治疗呢？”
“脑部是非常纤细的器官。”森抬起头，他没有看向太宰，只是看向前方。“他以后会经常这样，或许还会忘记自己是谁，也可能只会想起的自己年轻的时候。时常控制不了自己，是他现阶段的症状。”
他回想起刚刚自己患者的模样，觉得有时候疾病就如同恶魔。
“那样的话，或许死了会更轻松。”太宰看着自己打了石膏的手，心里懊恼着自己刚刚就该甩开那只手。
这样的话，或许，谁都不会做出‘回想’。
森点头。“或许那样比较好。”
太宰抬起头，看向医生，露出笑。“作为医生，这样说好吗？”
森转动眼球，也看向他，黑发的少年眼底满是嘲意，和调侃，但重新落下的头发，还是给他蒙上了层阴影。
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坦然道。
“如果能让首领更轻松的话——”
太宰看着他，感觉像是有着什么在叩着自己的心房，周围异常的宁静，只有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觉得可能是夜晚太过静谧了，不然自己怎么将他的话听得那么清楚。
但总觉得有什么钻进了自己的影子里。
“那他是不是也会忘掉所有人？”太宰没有等待谁的答案，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和平时一样，又变成了那个有些话多的家伙。
“可能也会忘记所有事情，或许这样也比较好。”他就像是在掩盖什么的继续说下去，用着无厘头，和听上去很荒谬的事情。“像什么昨天腰很疼，明明很柔软的枕头却落枕了，被不听话的部下给惹恼，今天说不定就会忘了，这明明就是大好事儿嘛，为什么这种好事儿就落不到这么听话的我头上呢，啊啊，这世道还真是一点也不公平呢，你说是吧，医生，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吗？”
森鸥外张了张嘴，话音在舌尖上跃动时，就听到了像是夏日挂在屋檐下的风铃，被吹动时发出的清脆笑声。
他看着独自垂头，似乎笑得不能自已，只能锤动轮椅的少年，最后还是抿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