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同事之间,也多半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真实意思也就通过半开玩笑的方式给传达出来了。前一段时间,几个人喝酒,高朋满座呢,有院里开国皇上一样的徐事业,有牛得草,这牛得草,以前多叫他老江湖,老滑头,现在都有些人叫他老顽固,甚至是老行头了。他也是,你随时看上去,他那戳瓢一样的嘴巴都在咀嚼着,就是没有吃什么,也在那里空嚼着,这回的席宴上,还有赵桂花以及小老人家王二宝,几个人坐在一起喝转转酒,几杯酒下肚,这个话匣子就打开了,徐事业说:“这个人家说,人走茶凉,也是露骨了点,这个人走茶温,还是正常的呢,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送先人啊”。牛得草接过话题说:“江山带有人才出,各领风骚好几年呢,长江后浪推前浪,把你丢在沙滩上呢”。席间,王二宝提议,还是叫这刘神仙来陪大家喝喝小酒呢。王二宝电话打过去了,说:“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呢,你毕竟是从这院子走出去的人呢,来喝酒呢”。刘神仙接电话了,说:“日逑得,这个,我陪哪个喝酒,几爷子原来在逑位置上,都没有关心过我,现在都快垮台下课了,才喊我陪酒,我还陪个铲铲”,说归说,这刘神仙还是来了,只不过是一副不冷不热的,不温不怒的样子,没有什么好脸色,像是有人借了他谷子还他糠了样。过了一会儿,刘神仙脸上的肉笑得打堆堆,乐呵呵的呢,都眯眼笑了。刘神仙对徐事业不甚感冒,私下里说:“你这徐事业,就一亩三分地呢,碟子大的一个天,还整得风生水起,就是当院长也是一个土财主的思维架势。你以为你是哪个呢,还不是推屎扒戴眼镜,假装地利先生。还有,又不是哪个不晓得,先前也就个是放牛娃呢,打牛大胯的呢,给牛充老子的呢,说是你一次看见牛拉粪了,就坠着个牛尾巴,不许牛在路上拉粪,要牛将粪夹回自家牛圈再拉呢。当年还调侃叫我小老人家,龟儿他才是在迫害我小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呢。人家都说,扶鲜花于怒放之前,识英雄于困顿之机,乃人生之乐也。龟儿他却是武大郎用人,伙计不能比老板高呢”。徐事业面子上喜欢给刘神仙戴高帽子调侃,背地里却喜欢给他穿小鞋使绊子。
这个刘神仙原本从执行局长位子上走来,要向副院长位子奔去。徐事业看到这老二有做大的心思和可能,就牙齿长在肚子里了。先是把他拉拢来,又一脚拽开去。他给王二宝几个说:“夫妻不和,全靠挑拨呢”。王二宝几个也懂得起,趁着刘神仙出差酒喝醉的时候,给他裤包里装了些套子,就是中间一套那种,刘神仙回到家,老婆给他洗衣裤,一掏,吔,裤包里还有备用的套套呢,这还了得,就到处找告,本来刘神仙外边是有个相好,也不知道哪个悄悄地给他女人说了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子呢,找起来了,两个婆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干起仗了,弄得满城风雨,后来有首长就说:“这个我们当政的,大面子还是要顾了顾了的呢,不能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粥呢,不能让老百姓骂娘呢,要清君侧呢,抹掉害群之马呢”,于是乎,后边副院长的位子就没有刘神仙的杏瓠子啃了。徐事业后又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上边的头儿推荐说:“这个刘神仙呢,尺短寸长呢,要是当个法委会主任什么职务哈,绰绰有余呢,横竖他才最适合那个职位呢”。后来组织上找刘神仙谈话了,说:“我是一匹砖,任凭组织般,安在阳台莫骄傲,贴在厕所莫叫唤”,刘神仙也是板犟不脱,腿肚子拧不过大胯,只好另有高就了,却又动辄私下抱怨说:“瞌睡总要从眼睛里过的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呢”。刘神仙当然知道他去当这个主任,就是因为徐事业在排挤他,正好也成就了组织上的工作需要。从此,这刘神仙在心里就给徐事业记了一个黑点点了,把对徐事业的仇恨记在自己的头匹列巴骨上了,屙尿都不朝那个方向了,他悄悄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也,但是又给自己宽心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要看瞅时机呢,就是痛打落水狗,也需要狗正落水的时候呢,他只好将仇恨的火焰埋藏在灵魂的深处了。于是乎,大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子上,大家握着手,敬着酒,台上握手,台下踢脚,像是在演戏呢。这当儿,这王二宝也给刘神仙敬酒,说:“这个是刘局长呢”,刘神仙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到那一山,就唱那一山的歌了,现在是刘主任了”,王二宝知道他那个地方没有多少酒喝了,也就不把他当一回事,说:“这个,这个主任,那个主任,好大一个乌骚扁蛇按不翻呢,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庙子里的菩萨,要供奉起呢”。刘神仙一听,立马脸上挂不住了,脸红脖子粗了,就像是秃子被掀翻了帽子样,将塑料酒杯捏的稀巴烂,往桌子上一杵,杯中的酒溅起老高,满桌都是了,愤然要拂袖离席而去,还边走边大声武气地说:“说啥呢,打人不打脸呢,鸡有个鸡脸,狗有个狗脸,麻雀子有个胡豆大的脸呢”。满桌之人,憨了,面面相觑,都低头说:“喝酒,喝酒,休谈政事,休谈政事”。还是许事业说:“古人说过呢,‘满桌皆欢,不可一人向隅而泣’,过了嘛”,也是哦,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进了就荣光,退了就屈辱。你不在餐桌上,就会出现在菜单上。可进,哪是那么容易的呢,为了进,有时就会被迫踩着人家的肩膀往上爬了。在上在先的人,他们往往贱视那些在下在后的人,阿拉伯的石油大王哪知道旧社会大都市街头捡煤渣的老太婆的辛酸呢,上下其手说的会不会也是这个意思啊。
这或许就是人的本性使然。以前男人打猎,打的猎物多了,就取下这个猎物的牙齿,钻眼穿线,挂在脖子上,显摆,给那些男人看,老子才是天下第一猎手呢,但是主要还是给那些女人看的呢,意思是,跟着我吧,婆娘娃儿有肉吃呢。如果生米煮成熟饭了,名花有主了,男人们就将这链子戴在自家女人的脖子上了,这或许就是后来那些女人争着把项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的习俗的源头了。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没有想到,没有多久,这个王二宝,脑卒中了,嘴也歪了,腿也缺了,鼻脓口水,半边瘫痪。他老汉气不过,他想这王二宝,成于酒,败于酒,找来了木棒,照着家里的酒坛子,酒罐子,酒瓶子,就是一阵乱棒,酒水稀里哗啦流得到处都是,他边打边哭边吆喝说:“老天爷啊,这就是命啊”。王二宝没法上班了,组织局的杨瘪嘴找他说职务调整的事,王二宝哭了,流露的意思,是他还能够坚持上班呢。第二天,王二宝在四五个人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到了办公室,大家围观着,他进门了,办公室桌子上灰都多厚了,一指头下去,就是一犁样。他这是要让大家看到,我来了,来上班来了,可人坐不住呢,话说不清了,笔拿不稳了。晃了几次又没法上班了。组织局杨瘪嘴又去商谈免去他职务的事,没有想到,他脖子上的青筋绷的多长,大声武气地说:“我那不是几个钱的事儿呢,哪个要伸起指头作犁杆子,要抹他的红帽子,他就从楼上跳下去呢,死给大家看呢,大路不平旁人铲呢”,直吓得杨瘪嘴秃脚毛飞地跑了。说不出口的是,他为了上这个副院长,还真是花了老本钱的呢,倒贴了几十万,不费椒子也费油盐呢,钱还没有整回来,就是山没有打到,结果把撵山狗也弄丢了,还挖剜生肉了。他托人带话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呢,免职就必须把他买官送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呢。不说赚两个,那老本那头钱还是要弄回来的呢。他自己没法走去找头儿退了,只好坐上担架去叫头儿退了,抬上去了呢他又话都说不清了,还在于头儿也不会承认啊,收他钱的那个头儿哪儿会那么有良心呢,并且那些头儿现在都还在位置上呢,说是还要上一篾片呢。你说,这头钱咋个要去,找谁要去。王二宝也不想使人家头儿为难,就说,那谁来接替他的副院长位置,由他王二水来决定呢,组织上就按法律程序办就是了呢,他想,来找他接班的人,也不会打白木錾把吧,他那泼出去的水就可以收回来了。头儿几爷子的品性,又不是哪个不晓得,风都吹得进去,牛都拉不转来,你头儿就来个快刀切豆腐,两面抹光嘛。反正你头儿手头的帽子多的是,你等也就不要一个骨头哄几个狗了,官卖一次,也总要管几年呢。
权力的斗争暂时落下了帷幕。过了不多久,似乎又有新的演出开始了。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这牛得草快到点了。活人,你有时候不得不觉得时间的伟大,只有他老人家才会将那坐在权力巅峰上的牛得草请下神坛。其实,人也就是天地间的匆匆过客。要不这个院子里,碟子大的一个天底下的踏踏,就是一个生产队长,他也会想在那个权力的宝座上来个地久天长。俗话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呢。有空缺,总会有人想补上,就像一天天长大的黄花闺女,总会有人要纳入关注的视线,欲攫为己有。但是,可不要忘记了,而今目前眼目下,这牛得草,毕竟还在位置上,好比一脚迈出门槛了,可还有一条腿在屋子里呢。
牛得草晚上邀约了几个人喝小酒,以前他爱喝的酒是烧刀子,但是现在爱喝的是二麻二麻酒,有时喝歪嘴酒,他在打牌时,将麻将牌中的七筒,学人家叫着了歪嘴,真还是有些像,把七万,学人家叫着火钩搂炭,也很有意思,不过有时他又叫这七万是火钩搂人了,似乎还有点像。打麻将喝小酒的地方就是他的原配,原来的老婆子开的火锅点,店名叫三千一郎。
早先,牛得草他养了几个女子,希望有个儿子,好传宗接代,女子家,说的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的嘛,终究是人家的人呢。邻居田大山的女人与他婆子骂架时,专门找些把她骂得疼的话骂他,说:“你当官又咋个嘛,好多羊子邀不上山嘛,再洋,但是没有我们会整呢,我没有钱,但是有几条儿子,有几条鞭子呢,你呢,也养的有几个,那可是连老鼠尾巴都没有一个的嘛,有什么了不起呢”。这话深深地刺痛了牛得草的心,觉得活人抬不起头呢。牛得草两口子暗下决心,没有事,天一黑,就上床,家里像是开了作坊样,半年下来居然睡烂了三床席子,还把一张床给弄得快散架了。都在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总是想给祖祖先人争光哦。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常常摆条说这两口子没有名堂呢。但是不管怎么样整,牛得草女人的肚子就是没有什么动静,像是个飞机坪样。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牛得草在卖打药的人那儿听说,改变那通往女人的心灵的高速通道的酸碱度可以生儿子了,他就研制了配方,放入,再一次一次的赴汤蹈火,浴火重生,没有想到,可是不但没有播种种上男孩,还将人家害得肿得亮光光的,都艳如桃花了,女人抱怨的吼起,十天半月没法下地走路。他女人又气,又急,直是骂他牛得草,说:“明明是鱼的不是,你硬要说是网兜的不牢,地再肥,也要有好种,才有好苗苗”。慢慢地,这牛得草也就死了这条心了。他女人觉得,为什么人家的崽儿就是下饺子样,一串一串的,想来多半就是自己的男人下的就不是带把儿的种,比方说村长田二水,他女人生下的全是带着把儿的。没有多久,他女人心一横,就去相好人家村长田二水了,他相好田二水的方式有些特别,就是只要田二水来了,她就把自己的头发往后一甩,撅着小嘴,抛去媚眼,明送秋波呢,这还不打紧,他也不管自己的裤腰带是不是松,直是把个腰带往紧里系,显示出自己的细腰来,还把那不是很低的衣领直是在往上提,像是觉得这田二水要打他什么主意了,人家她都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这还不要命,他还弯腰含笑提上针线活布兜子直是往吼头屋儿里去了,还走一步,往回头望一下,走一步,往回头望一下,那田二水,就跟着跟着,撵着撵着地去了,嘴上“嘿,嘿嘿”地干笑着,嘴皮包裹不住憨口水,憨口水都掉的多长了。那田二水,结实得像条牛,棒都打不死呢,他就都叫这女人的几个媚眼撩麻得神魂颠倒,勾了魂似的,走路都是偏偏倒倒的了,他一把把她抱住,说:“你可不要嫌嘴呢,那东西,我那东西,不是一个东西,却是一个东西,还是一个好东西,有的东西就是一挺机关枪呢,只要在门门上一扫,就是很多生儿子的料,保证给下些个生儿子的种呢,二天总会像田里的蝌蚪一样,密密麻麻的呢”。结果就在紧张急促慌乱之中办事了。
牛得草的女人,就像偷了人家的东西,又像捡来了个宝,他觉得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田二水给他的确实巴适多了,不好,像是有蚂蚁在宫廷里边翻腾游荡,她有种给他下了一个龙种的感觉了。她知道也有好久没有让牛得草碰他的身子了,这个娃儿二天如果像村长田二水,时间掐的也不对头,以后也不好说话呢。牛得草回来了,才一进门,他就喊来牛得草,就像一件破旧的灰尘多厚的衣服,突然要拿来给一个美女披上样。她说:“春天来了,地温升起来了,俺有感觉了”。
女人就像是动了情一样,需要牛得草给他浪荡激越。她很有心计,心想,得之东隅,失之桑榆,万不可屙尿擤鼻子,两头走奔呢。她想,如果今天种上了,掐指一算,那么明年九月九你老牛就可以有个儿子把儿了。也是,就像是一物降一物样,有些土地只适合有些种子样,没有多久,女人的肚子硬是有动静了,给装上了,肚子一日一日地大起来了,到九月九日,屙生下来了,硬是个带把儿的呢。
老来得子,这牛得草欢喜的帽儿把脑壳都箍戴不住,他把娃儿那儿刨弄着,直是咽着口水。他摆了二十几桌,大宴宾客三天,吃的大家嘴上流油,喝得大家偏来倒去。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牛一郎了。可高兴的没有几天,村长田二水找上门来了,说:“老牛呢,有种,有续香火的了,祝贺呢,但是,你生多了嘛,前边菠萝疙瘩的都是一嘟噜嘟噜的了嘛,你婆子,抱的是,背的是,拉的是,这回该罚款嘛。四千元嘛”,牛得草说:“我认栽呢,打个折嘛,两千”,田二水说:“三千九”,牛得草说:“二千一”,田二水说:“三千八”,牛得草说:“二千二,双方都往拢里说嘛,中午就在这儿整伙食嘛,人是吃饭的嘛,你为公家的事,又没有把锅背上呢”,田二水说:“那耿直点,一口价,三千”,牛得草说:“成交”。后来牛得草还是有些想不过,却也有些高兴,就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三千一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