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耳边女孩子的声音又轻轻响起。
“我还没有吃晚饭。”
他回眸去瞧,她温温顺顺抿着唇,乖得出奇:“好饿,贺司屿,我想吃那天的海鲜烩饭”
这是苏稚杳第三次到梵玺。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拜托杨叔和小茸送到梵玺物业的行李,贺司屿已经吩咐人搬上楼,全放到客卧了。
惊喜过后,倏地蹦出一个可怖的念头。
她对外是入住梵玺次顶层,贺司屿的人与物业交涉时,应该很容易得知这件事,那贺司屿岂不是也知道,她明明有楼下的套房可住,还要赖在他这里了手里的海鲜烩饭突然失去了香气。
苏稚杳含住勺子,冥思苦想,贺司屿待会儿是不是准备把她赶下去,这回要找个什么理由呢。
贺司屿睡前有到书房看会儿书的习惯,他洗过澡,走出主卧,就看到她抱着那碗海鲜烩饭,盘腿窝在沙发里。
他住的地方,电视常年不用,此刻却正放着一部配乐唯美的电影,二窈黏在她腿边自娱自乐地打滚,玩儿得开心了,一会儿咕噜一会儿喵呜地叫。
四周有种从默片年代跨入有声时期的感觉。
就是这姑娘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路上还哭肚子饿,吃到了,又握着勺子动也不动,一口饭鼓在两腮半天不咀嚼,碗里的都快要凉了。
“吃完自己把碗洗了。"
他沉沉出了一声,苏稚杳思绪蓦地拉扯回现实,望过去,男人已去往书房,只看见他黑色睡袍下宽肩窄腰的背影。
书房门轻砰一声合上,他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让她吃完走人的意思。
苏稚杳呆怔几秒,慢吞吞嚼了几下饭。
他是还不知情吗?
苏稚杳就这么在贺司屿这里住了几天,这些天,贺司屿没提过这事,苏稚杳才渐渐放下心,当他可能真的不知情。
期间,杨叔每天中午送她到琴房,她下午跟着Saria练琴,再自己温习到夜深,贺司屿结束工作,顺路会接她回去。
公司的行程苏稚杳任性得全鸽了,她前不久刚闹得出走,苏柏也不能在这节骨眼多劝,都是自己人,于是和程娱协商,暂时由着她去。
不再需要应付那些,苏稚杳就给小茸放了长假。
枷锁解缚,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只是那天起,京市冷不防迎来一段异常气象,强暖空气突袭,气温诡异地升高到一个反常的度数,分明是冬末,空气里却是一股子春夏的潮热,叫人闷燥得难受。
潮乎乎地热了几天,一阵强冷空气像是不服气,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两股强流势力相撞,较量之下,京市又被打回了寒冬。
骤然降温的那天,贺司屿回了港区。
不知为何,他一走,那天下午京市又是打雷又是暴雨,不过三点,天就暗得不像话,气象台预报说,因热冷空气交替,引起强对流,京市将有持续的雷雨天气。
琴房里,光线弱得诡异,Saria走近落地窗,怨叹这糟糕的天气。
苏稚杳坐在钢琴前,痴痴望着落地窗外的电闪雷鸣,心跳莫名其妙在加速。
演奏会那日,京市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
港区倒是风平浪静。
别墅私宅,开放花园式庭院,清阳之下,草坪亮得青翠,一只穿军用防护服的罗维纳犬趴着晒太阳,鱼池落着簌簌的跌水声,四下沉浸在一片安宁中。
池边两张藤木椅,圆几一壶单株茶。
周宗彦阖目享受眼皮上日光的融融暖意,双腿大开瘫躺着,感叹:“休假就系舒服。”
没得到回应,他睁眼去看。
身边那人翘着腿,落地的右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拍子,目光逆着日头,杳远虚拢,不知看什么看得出神。
周宗彦挑唇笑:“想苏妹妹了?”
贺司屿眉梢微不可见一动,冷冷淡淡斜睨他,握茶杯的手略抬起,作势要泼过去。
周宗彦挡手躲了下,结果反而笑得深了,调侃的语气更浓:“钟意就主动追喽,你贺老板,还能搞唔掂一个妹妹仔?”
贺司屿薄唇抿成线,面无表情把茶杯搁回圆几,凉凉地说,没这回事。
“口是心非。”周宗彦故意拖腔拉调,摇着头叹气。
贺司屿不愠不火:“你要真闲过头,走去韫嚼做(去找点事做)。”
话音甫落,周宗彦的警务通接收到紧急传呼:“周sir,尖沙咀码头发现境外可疑物。”
周宗彦登时一个弹身坐起。
“立刻组织警力,备巡逻船,我十分钟到。”周宗彦吹响口哨,那条罗维纳警犬立刻奔至他脚边,赶着离开前,他狰狞地甩某人一句:算你狠!”
贺司屿淡勾了下唇,没送他。
闭上眼,庭院里水流的白噪音听久了,他非但没有定下心,甚至莫名有些恍神,脚下的拍子还在打着,只是节奏逐渐透出不耐烦。
搁在圆几的手机响起几声。
贺司屿没有马上去看,过片刻才不紧不慢伸出胳膊,手机拿到眼前,看到是苏稚杳的短信。
她先是发了一张京剧院音乐厅的全景照,流线型金色大厅敞亮华丽,宝石红剧院椅呈扇形宏观分布,中央舞台的置景十分正规典雅。
接着说:【距离开场还有九小时,我要去和李成闵老师排练啦】
过了会儿,又是一张照片。
更衣室挂衣架上的一套小礼服,应该是她今晚上台的服装。
水蜜桃色亮片格外少雅,吊带和露背的设计又别有爱欲风情,依稀能想象出她穿在身上的样子,无疑是甜得纯净,又娇得勾人。
但想象和跟亲眼见到,总是差了点意思。
徐界的电话在那时候打进来,他说:“先生,天气原因,明日去京市的航班恐怕要取消,往后最早那班在后日上午,需要改签吗?”
贺司屿最烦把事情拖延,尤其是工作上的计划,他锁眉:“再近的。”
向航空公司确认过后,徐界告诉他:“今天唯一能正常起飞的航班,在下午三点。”
踩着的拍子渐渐停止。
短暂的安静,贺司屿半垂着视线,声音淡沉:“改到今天。”
“可是您…"
他打断徐界的担忧:“我有分寸。”
京剧院音乐厅。
小夜曲抒情的旋律悠扬着,空气里仿佛真的有一段段的音符,丝滑地流淌过温柔的波浪弧线,奏响曲中真挚而热烈的感情。
最后一段琴声落下尾音,半空中久久回荡后消散。
李成闵继续沉浸了半分钟,才意犹未尽地睁开眼,快意地赞赏身边的姑娘:“好极了,你是我的完美搭档!”
在Saria持续一周的严厉辅导下,突然间被这么夸,苏稚杳控不住受宠若惊的心情。
她松下一口长气,喜笑颜开:“您能接受真是太好了,我还怕给您添麻烦呢,Saria前辈说,我第二段的和弦还差得远。”
“她这么说这太正常了,一百分在她眼里差一分都是差劲,你知道吗,我曾经被她贬得一文不值!”李成闵想起年轻时的练琴经历,不由唏嘘感慨。
说完他手指又立刻竖到唇间嘘声,示意她不要说出去。
苏稚杳捂唇偷笑,心想这位韩国帅大叔真是可爱。
“小小年纪,了不起!”
李成闵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苏稚杳因他的认可开心了一整天,当晚演奏会信心倍增。
演奏会晚六点半开始,合奏曲目压轴。
苏稚杳换好礼服就在后台等待。
将近八点,苏稚杳在最后一支曲子的待曲间由专用通道走进音乐厅。
那天贺司屿说难讲,不是没空。
难讲,就是还有可能性。
因此苏稚杳一进入现场,首先就往观众席望过去一眼。
她在池座看见了
但Saria右边的座位空着。
音乐会演出入场规定严格,一经开始,只能在待曲间轻声出入场厅,演奏中途,即使迟到了,也是不允许再进入的。
所以他现在没来,那就是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