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寒问道:“你在等谁?”
过了好久,女孩儿清澈稚气的嗓音响起,口齿清楚地道:“我爹。”
寒意骤然涌来,谢轻寒的心都颤抖了一下,他望着姬明月,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她的父亲再不会回来了。
爹已经死了。
姬明月当然是知道的,这话还是娘亲口告诉她,每当她坐在这里的时候,娘就会变得异常暴躁,生气地骂她:姬明月,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姬淮已经死了,你坐在那里是坐给谁看?!
娘总是叫她姬明月,从不叫她蘩蘩,也从不与她亲近。
只有爹会这么叫她,会抱起她,千方百计地逗她笑,把她抛起来然后接住,亲昵地叫她小蘩蘩。
那是姬明月最快活的时候。
眼睛像是起了雾,蒙蒙的一片,渐渐的变成了水珠滴落下来,打在珊瑚红的斗篷上,沁成了几朵暗色的小花,姬明月哭了,她张大眼睛看着空旷的门口,怔怔然道:“嬷嬷说,人死后的第七天会回家,可爹爹为什么没有回来?”
姬明月想不明白,今天明明已经是第七天了,爹爹怎么没有出现?他是不是忘记了回家的路?
谢轻寒心中浮现震惊,他过了一会儿,忽然俯身将姬明月抱起来,大步走向门口,外头的小雪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密集起来,纷纷扬扬地飞速坠落。
他指着外面,道:“你看。”
姬明月抬头看过去,漫天都是雪花,她听见谢轻寒道:“看见了吗?你爹已经回来看过你了。”
萧瑟的风一吹,便有几朵洁白的雪花打着旋儿,飘进了屋檐下,姬明月伸出手去接,那雪花落在了她的手心里,并不冰凉,甚至还有一点点温暖。
她捧着那雪花仔细地看,眨了眨眼,眼泪顺着长长的睫毛滚下来,落在手心,将雪花融化了。
……
男人抱着姬明月往前走,她的斗篷帽子被拉起来,边缘一圈绒绒的白兔毛被风吹得轻颤,沾了一些细碎的雪花。
谢轻寒踩着薄薄的积雪往前走,姬明月回过头去,从油纸伞下看过去,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姬府的大门也变得越来越遥远,最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再看不见了。
穿过长街,往东直走,便有一座桥,谢轻寒上了桥之后,姬明月的手轻轻一扬,将一个东西扔出去,落在了河里,水声清脆。
谢轻寒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东西掉了么?”
姬明月摇摇头,用手臂圈着他的脖子,安安静静的,又开始看着某处发起呆来。
她扔了娘留下的那一锭银子。
就像娘说过的,以后各安天命,再不必相见了。
这个世界上,姬明月再也没有了亲人。
她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漂着,对外面的事情也不关心,直到谢轻寒穿过一条巷子,在一家客栈的门前停下来,道:“我们到了。”
谢轻寒是收到消息连日从青州过来的,一路上紧赶慢赶,舟车劳顿,仍旧是没能见着好友的最后一面,倒意外捡下了姬明月。
他抱着姬明月进了客栈,吩咐店伙计另置一间房,再送些热饭热菜来,那店伙计瞧着他怀里抱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笑着奉承道:“郎君的千金真是漂亮。”
谢轻寒只笑了笑,没有解释,抱着姬明月上了楼,进了房间,把怀中的小人儿放在椅子上,姬明月松开他的脖子,仰起脸盯着他看。
屋里没有点灯,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谢轻寒的身影,很高大,让她想起了爹爹。
谢轻寒摸到了桌上的油灯,取出火折子吹燃,豆大的灯摇摇晃晃地爬升着,暖黄的光晕照亮了椅子上的小女孩儿,她的皮肤白生生的,眉目精致漂亮,眼睛幽黑,看上去就像一尊冰雪雕就的娃娃,只是右边的脸颊上赫然一个巴掌印,令人疼惜。
谢轻寒摸了摸她的脸,问道:“疼不疼?”
姬明月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然后摇摇头,继续盯着他看,谢轻寒还是不放心,叮嘱她一句别乱跑,自己出门去了。
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姬明月跳下了椅子,跑到窗边去,摸索着窗栓推开了,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寒风挟裹着细小的雪花扑了进来,仿佛漫天雪白的纸钱,冻得姬明月打了一个轻颤,然后用力踮起脚尖,往楼下看去,长长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客栈的酒旗在风中拼命地招摇,像一个孤苦无依的鬼魂。
姬明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长街看,心里想着,那个男人会从这里走吗?
像娘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