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我是要拯救您?”
她皱了下眉,歪着头问。
原来太宰治也会出错。
意识到这一点的绘里花忽然觉得自己和对方的距离近了些。
溢着满足与欣喜的恍然大悟般的笑容。
火焰噼里啪啦地跳动着,太宰治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烧断的横梁砸在了他的脚边,太宰治冷漠地看着,又忽然注意到了对方掩在袖子下的手。
那是一只多么可怕的手啊。
皮肉绽开,翻滚着黏连在一起,就算事后好好地处理也会留下很难忽略的疤。
迹部绘里花是用另一只手来扯住他的。
指甲圆润,五指纤长,皮肤白皙。
浸满了她藏得小心翼翼的自卑情绪。
就像是一只被人讨厌了还要费尽心思讨好的小流浪狗。
你踹它一脚,它偏还要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你,它为你叼来易拉罐,叼来垃圾桶里废弃的衣物,它把它仅有的,心爱的玩具和越冬的温暖全部送给了你。
“小流浪狗也知道自己脏兮兮的,所以连靠近也变得小心翼翼了呢。”
少年的食指没入酒面下,他按低了冰球,慵懒地托着下巴,眉眼稍弯,看向身侧的友人。
“稍稍当做消遣的项目也不错吧,织田作?”
-
“不用等了。”
那件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月,织田作之助死亡,太宰治叛离港口黑手党。
“太宰那家伙已经走了。”
就连消息都是好心的中原中也告诉她的。
——被抛弃了。
——不过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
能走进太宰治内心的,好像只有织田作之助。
是她太笨了吗?
绘里花坐在港口黑手党门口吹了很久的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在太宰治见到她以前,她的灵魂已经见过太宰治数十次了。
他近乎疯狂地对着尸体开枪的时候,企图用言语说服森鸥外别把任务交给他的时候。
还有晚上一个人坐在集装箱上看月亮的时候,满身血迹地躺在积水汇聚的低洼里的时候。
有的时候,绘里花会忍不住想要触碰他。
可是她的灵魂穿过他的身体,最后连发梢都没摸着。
她明明见过太宰治那么多的样子,却连他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难过都不知道。
“我可没有在哭,小绘里。”
少年那漫不经心的笑容里总是透着仿佛要溢出来的绝望。
绘里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废墟里,看到了安静地停止呼吸的织田作。
除了织田作之助以外,他看待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
太宰治比她更加孤独。
被遗留在了她所看不到的世界的太宰治,好像永远地待在了触碰不到的虚空里。
能够拯救她的太宰治还活着,能够拯救太宰治的人却不见了。
绘里花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石头扔了出去。
要是他的内心也像那时候一样笑着就好了啊。
仰慕的心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
她低垂着眼,看向自己留着可怖的掌心。
目光晦暗。
-
太宰治离开港口黑手党的第三个月,绘里花在港口黑手党大厦的门口见到了夏油杰。
少年的身形纤长,高高悬挂的月亮将他的影子拉长,再拉长,最后拉到了她的脚下。
绘里花想起了前不久硝子转发给她的消息。
夏油杰背叛了咒术界,杀了父母,甚至也杀了很多普通人。
双手沾满了血腥的少年此时正温柔地对着她笑。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问。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现在是凌晨一点,周围没有行人和警察,是**放火毁尸灭迹的最好时机。”
夏油杰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觉得她说的话听上去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
“很可惜,我只是来和你告别的。”
夏油杰这么说,抬手轻而易举地就接住了绘里花忽然挥过来的拳头。他温热的手掌包住对方的掌骨关节,狭长的眼睛愉悦地眯起。
“你走掉以后,悟可是大发了一通脾气。”
“他只是因为失去了他未来的专属司机了吧。”
“这么一说,我原本和悟一样,以为你会成为辅助监督。”
“……”
攻击统统失效的绘里花悻悻地收回了手,她的睫毛垂下,掩住眼睛里的光。
“我做不到。”
在进入咒术高专以前,绘里花还没有意识到,所谓的咒术师,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注定死去的,用于填补这个世界无止境的空洞的存在罢了。
太痛苦了,一想到要亲手送去的同伴也许会永久地长眠,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就想要愤怒地呐喊。。
——像你这种弱小的家伙怎么还活着啊。
——如果是在意的人,拼上性命去救也无所谓吧。
十七八张嘴在她的脑子里绕来绕去。
可是她做不到啊。
她既不想同伴死去,也不想因此丢掉性命。
“既然如此,要和我一起吗?”
沉寂的空气里,夏油杰慢悠悠地开了口。
绘里花抬头看她。
他们之间就保持了这样的姿势许久。
“夏油?”
“嗯?”
“你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吗?”
-
绘里花在几年后重新见到了太宰治。
托森鸥外的福,这次她的动作比他快了一步。
“是两年。”她从办公桌后探出了个头,试探着看向门口的太宰治,“首领说两年内不把太宰先生带回去,我的存在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嗯?他对你倒是很有信心嘛。不过还真是可怕的话啊。”太宰治向前走了几步,他关上门,整个人熟练地倒在沙发上,“那么就由我来揭穿小绘里的间谍身份吧。”
“……啊啊啊啊请住手啊太宰先生,一秒钟暴露的话我会因为太过丢人被中原先生杀掉的。”
“咦,真的吗?”
“真的。”
“那太好了。”
太宰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他作势就往门口走,结果腰部被重力一撞,整个人又倒回了沙发上。
侦探社的门在这个时候被拧开了。
国木田独步沉默地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过了几秒,又沉默地把门合上。
太宰治眨了眨眼,看了一眼怀里的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忍不住抬手揉乱了它。
“胆子倒是大了很多嘛,小绘里。”
青年的声音里带着听不真切的笑意。
他还以为小流浪狗会永远把他放在神坛上供奉呢。
-
太宰治并没有立即告发绘里花是港口黑手党的人的事。
毕竟他觉得过不了多久,她自己就能露出马脚。
“说到底还是看不起我吧,太宰先生。”
“唔,我只是对你惊人的毅力有些吃惊而已。”
“比起太宰先生您对**的热爱,我还有得学呢。”
被反驳了的太宰治倒也不生气,更确切地说,比起生气,他有更想知道的东西。
“不生气吗,小绘里?”
“什么?”
“小绘里是因为我才加入黑手党的吧,结果可是被我无情地抛弃了啊。”
“……”
似乎没想到太宰治能把这句话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即使是绘里花也有一瞬间的发愣。
黑发的青年睁开了鸢色的眼眸,他的唇角是熟悉的浅笑,眼睛里却是虚假的情意。
“把人生浪费在我身上的话最后只会后悔到满地打滚哦。”
太宰治非常好奇。
究竟打击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小流浪狗才会露出受惊的表情。
为了满足好奇心,太宰治说过比这还要恶劣许多的话。
——这种事情找中也就好了吧,别来找我。
——就算小绘里**我也不会为你难过的,如果是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东西,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十六岁的太宰治,甚至在她剩着一口气被中原中也抱回来的时候,还恶劣地戳了戳她的脸颊。
——活成这样,小绘里的父母在天之灵一定很难过吧,
统统没有用。
“人生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有一次出乎太宰治预料的答案,他看着她若有所思地垂下头,目光飘远,就好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一样。
迹部绘里花又一次当着他的面笑了。
“倘若不是为了爱着的人活着的话,活着的每一天,躯体就好像被滚烫的阳光一点一点地腐蚀着,就好像路上被踩烂的干枯的树叶一样,反正**也不会有人记得。”
垂下的金发遮掩住了她的眼睛,太宰治看见对方唇角的弧度忽然又小了下去。
她好像并不是在说她自己。
太宰治稍稍动了一下脑子就想明白了。
咒术师啊。
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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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的时间早就过了,悠闲自得地在武装侦探社摸鱼的太宰治几乎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绘里花那一天一遍的“港口黑手党的待遇比这里好的多”的理念不见了。
他记得好像是某一天的下午,不知是接到了谁的电话的金发少女惊愕得连呼吸都忘了。
那是太宰治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毫不掩饰的恐惧。
她疯了般地跑出去,却是蹒跚着走回来的。
闪电将夜幕残忍地撕开道口子,瓢泼的大雨下,迹部绘里花却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支撑着没有立即倒下去的一样。
太宰治站在二楼的窗边看她。
“没有了。”
她这么嗫嚅着说道。
一同消失了的,还有那双与天空同色的眼眸中残存的光。
-
“夏油杰**。”
硝子这么告诉她的时候,绘里花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虽说他们已经是完全不相干的两路人了,但夏油杰很强,绘里花从高中起就知道。
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死掉。
才二十七岁吧,咒术师的平均年龄是四十岁,夏油杰那么强,怎么也得活到八十岁。
就在绘里花这么说服自己的时候,她却从家入硝子口中听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