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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2 / 2)

哪怕我已经跟他解释过,那天的拔刀相助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他也还是十分郑重地向我九十度鞠躬,并用感激不尽看恩人的眼神看我。

今天天气晴朗,暮色泛出四月里难得一见的金红,还挂在天边的太阳让我想起从前被表扬“做得真好”之后,盖在手背上带有金粉印章。那是我在一片银灰与雪白构成的研究机构里最中意的色彩,只要看到就会兴致高涨。

为了以防万一,再加上心情甚好,我临时起意,决定亲自护送泽田纲吉回家。

少年听到我的决定后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我想更多的还是窘迫,“诶?!送、送我回回回回家?!”甚至舌头打结。

“是啊,不乐意吗?”相处不过二十分钟,我已经能肯定泽田纲吉绝对无法拒绝我的要求。

果不其然他把头摇成拨浪鼓,连声说:“乐意乐意。”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每天下课都有来冰帝门口等我吗?”

“啊,是。”这个问题他倒回答得很快,不带半点吞吐,“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跟前辈说声谢谢。”

我眨了眨眼睛,“如果等不到呢?”

“总有一天会等到的。现在才刚开学,前辈就算是三年级也还有一年才会毕业。”

谈及自己的坚持,泽田纲吉圆圆的眼睛会变得不那么温顺。

他既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也不清楚我的年级班级。即使样子平平无奇,但也肯定会有路过的校友好奇为何会有外校的国中生站在这里吧。

我被他的答案惊得说不出话。脑子里几乎能够想象出泽田纲吉站在诸多目光的交汇处,局促到手脚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的模样。

小伙子原来你是如此有毅力有决心的人设吗?太小看你了。

虽然很想附庸效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但很遗憾,我还没修成那种淡泊的境界。我完全无法抵抗这种无害的好意——又不如说其实我与大多数人一样好满足,哪怕是无心的努力,能够得到感谢也还是会觉得高兴。

然而刚要因此对他稍微改观一点,我的余光扫到他放慢的步伐,少年的语调又不知为何慌张起来,“擅自做了这种事情果然给前辈造成麻烦了吧……对不起!”

麻烦?哪来的麻烦?我可是被勒令停课开开心心玩了三天的人,开心还来不及呢。但为了防止泽田纲吉再被内疚压垮,我决定把这句话藏住。

我感到浑身脱力,抹了把脸,“泽田君,你今天是想让我折寿折死在这里吗?”

“怎么会!没有的事!”他急忙否认,脸颊绯红。

“那我们说好,从现在开始,别道歉,也别道谢了。”幸好十四岁的沢田纲吉还只有一米五九,只比我高了十一厘米。我完全可以不费力气地伸手摁住他的肩膀,再配合语重心长的语气往上面拍一拍,“你觉得如何?”

“好的!”少年僵硬地绷成一根冰棍,直到我将手收回,他才略微舒缓的重新耷拉下肩膀。泽田纲吉有点驼背。不知道他平时走路的时候是不是也总会盯着鞋尖而不是前方的路,但我的存在让他非常不适应已经是确凿的事实了。

在我无语凝噎的注视下,泽田纲吉撞上了电线杆。三分钟前他刚踩到了路上的果皮,如果我没有伸手扶上一把的话磕掉两颗牙都说不定。

胆小平庸运气差。青春期少年的烦恼他一个人就占了大半。

怎一个惨字了得。我抿着唇,尽力不让自己同情又想笑的神色露出太多。

冰帝离并盛不太远,公交车坐十五分钟就能到。泽田家离并盛不太远,走路十分钟就能看到攀在他家院墙上的迎春花。

拜访普通人家对我来说是件新鲜事。我基本只在电视里见过那种有素色布艺沙发与可爱多肉的温馨内室装扮,而我曾经拜访过的人家也都不怎么普通,就比如说堪比白金汉宫的迹部家,将前院枯山水的白沙画成神奈川冲浪里的赤司家。岸谷家倒是挺正常的公寓,但他家会出现脖颈处有整齐截面的无头女人……恐怖到我不想再去第二次。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进门。将泽田纲吉送到门口正准备离开,像是感应到儿子安全到家的泽田夫人忽然跑了出来。不巧她看见了我,要留我吃晚饭。她的自来熟与高涨的热情严重令我怀疑泽田纲吉是否是她亲生的——无意冒犯,光看长相也能让人相信他们的血亲关系,只是这对母子的性格差距简直两极分化。如果说泽田夫人是太阳,那么泽田纲吉应该就是她光辉下的一只还没褪去茸毛的小企鹅。

我为难地告诉她自己独居,父母不在身边,要早点回去才行。

两位泽田听后皆是露出懊恼的神色,没错,两位。泽田夫人思考一阵,最后让我稍等片刻,然后转身进屋。

“前辈!不然……不然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泽田纲吉大概是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才跟我说出这话的,“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也太危险了!”

“那我把你送回来的意义何在?再说了,男孩子一个人回家就不危险了嘛?”我把他怼到吱唔失语,转而安慰道,“放心吧,有巴士直达。而且我家公寓楼下的保安大叔可凶可严了,苍蝇都不敢在他面前嗡嗡叫的。”

他这才稍稍放心,又腼腆的笑起来。

猜猜泽田夫人回屋里拿了什么?

我哭笑不得地捧着半个澡盆那么大的食盒,依照脑子里正在不断进行的算式推算,这个里面起码装着三人份的散寿司。

“妈妈!太重了吧!前辈回去还要坐车,拿不动的!”泽田纲吉皱紧眉头。

“但这不是拿动了吗?”泽田夫人很是天然的指了指我没有丝毫颤抖的手臂,“好像还很轻松。不如再加一人份?”

“不,不用了,您太客气了!”这下我真慌了,我不喜欢散寿司,更不想要四人份的散寿司。按照我的食量即使一日三餐也要连吃三天,人都要吃傻去。

在我强烈的推却之下,泽田夫人总算放弃再给捎上一份鳗鱼饭的想法。

离开的瞬间我登时感到自黏稠蜜浆里抽身般的自在。

捧着这么大的食盒,不管走到哪我都是受人瞩目的。但奇哉怪哉,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在大街上见到独自一人、穿着西装的、不苟言笑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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