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篱没有睡得好。
事象溯源早就发动了,那一剑的头头尾尾他看的清清楚楚,但他却无法复刻。
但这其实再正常不过了,复刻本身就有极限,要想复刻一个完全不同体系里的技能,就像看过打雷就想放出闪电一样,本就应该是做不到的。可是李青篱无法释怀,因为那一招的每一点细节他都看得太清楚了,只是没有一帧画面他是明白的。说到底,李青篱本质上还只是个炼金阶而已。
所以半夜,安捷琳娜睡熟之后,他就静悄悄起身,推开村民匀给他们的那间房的房门,走到村子旁的林子里,学着老头的样子折起树枝。
在误会解开,李青篱表达了愿意跟着老头学剑的意愿后,这帮本来就心大的村民都露出笑容,之后就不由分说匀了一间屋子出来给他俩。车队其他人大多都是去村民家借宿,独独他俩是一整间。李青篱看着这些人脸上的慈母笑有点莫名其妙,但他也没非要拒绝。
顺带一提,晚上吃的东西是李青篱早有预料的牛肉。毕竟草原住民,太复杂的菜式想做也没有原料。
李青篱一根根折着树枝,连流程都照抄老头子。他先要两手握住两端,上下撸动一番,然后才双手一错,再把左手的丢掉,右手的夹在手指间盘起来。如此一来,等到天亮,林子里差不多粗细的树枝基本被他撸光了,地下摆出好大一个树枝堆。
老头揉揉发疼的耳朵,唉声叹气走出屋,伸了个懒腰,嗨呀一声便去寻李青篱。然而,不光李青篱不在屋里,那个杀性奇重的小姑娘也不在。老头遍寻不着,到处晃悠,却在一家村民的厨房发现了小姑娘。小姑娘一改对他的嫌恶冷淡,对着做饭的马大姐一番讨好,哄得马大姐眉开眼笑,这会儿已经在教她做村子里特色的菜品了。
老头舔着脸想上去问问,安捷琳娜一个眼神瞟过来,给老头生生吓了个寒颤。
得,那小子不在,我是彻底别想这位姑奶奶拿正眼瞧我了。老头自讨没趣,悻悻抄着袖子往村外找去,终于远远地就看到了林子口坐那儿玩树枝的李青篱。
老头正想开口,稍稍靠近后又暗自吃惊,不再出声。在他看来,李青篱右手已经舞成一团模糊,似乎是在以奇高的速度盘着一节小树枝。
他好像是以为我那一剑的关键是树枝,这就是想窄了呀。老头看着有些好笑,但是李青篱出神的状态让他不敢肯定,这小子是否真的悟出了什么。老头捋捋胡子,慢慢靠近。毕竟上神,超乎常理也不奇怪。
李青篱这会儿没开扰动感知,他全副心神都灌注在右手中,准确的说是那一节被转的只剩残影的树枝。这是他第一次老老实实参悟些什么,他折了一晚上树枝啥也没发现,但反而是盘树枝越来越溜。最后一根合用的树枝也被他折下来之后,他百无聊赖,就坐在树下盘树枝出神。然而盘的久了,盘的越来越快,他却似乎抓到了某种灵感。
夜已经褪去,黎明也平平无奇地被渡过,现在已经是清晨,李青篱身上都挂了一层水珠。但他还在盘着那截树枝,直到他越来越觉得不是他在交替舞动手指,而是那截树枝自己在他指间翻飞。直到他自然而然地记忆了那截树枝上的每一寸纹理,记忆了其温度,还有其新鲜的,多汁的柔软,他又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原本与这截树枝相连的另一截的模样。
可是,想知道另一截什么样,去找刚刚撇下来的那一截不就好了吗?抗争者不会分辨不出每一根树枝的区别,只要去找,就能找到。
但是李青篱又本能地觉得并非如此,也许他不是真的想知道那断去的一截究竟什么样,那本就是他亲手折断的。折断之后它们的生态都由他决定,无非一截在他手里,另一截在那一堆里。这又有什么好好奇的呢?
于是他就开始想象,虽然那截树枝在他手上转的都快看不见影子了,但他却觉得他好像又没有在盘它。好像他根本没有动,他只是握着那截树枝,而那截树枝的断面,某种抽象的概念开始生长,逐渐又要将那断去的一截长回来。
但是长不回来,这抽象的重建无法完成。概念就是概念,李青篱只要意识到这一“断枝重生”是由他操控的,完全受他臆想的行为,就无法产生“重建”的实感。等到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想象出的部分和实际存在的部分在他脑海中逐渐冲突,但反而是真正还留在他手上的那一截渐渐被侵蚀,李青篱开始觉得整个树枝都是意象的产物,而在他手上本就不存在任何树枝。
然后就是质感的消失,纹路的消失,温度的消失,直到李青篱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明明能看到一截高速翻飞的树枝,但李青篱却觉得那仿佛是个幻影。李青篱构建了一截树枝,但是树枝本就不存在。李青篱构建了一截树枝,但是这截树枝在失去了一切能被感知到的物理量之后才成形,只剩下树枝本身的概念,只有李青篱知道那是一截树枝。
蓦地,被李青篱盘的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快的树枝突然起火,突然逆反常理地迅速燃烧,仅仅一秒,就从一根新鲜的,不应该能被烧着的树枝,凭空被燃烧一空。
树枝消失了,连灰烬也没有留下。李青篱愣愣的看着停下的手掌,手掌上空无一物。他了解了那截树枝的一切,然后否定了它。所以树枝就消失了,他不懂那是他神通的一部分,还是别的什么。
但是他明明又还能感觉到有一根树枝,树枝不知在何处,树枝绝不存在,但他又能感知到,能意识到它。
老头突然踩到他随地乱丢的木条,李青篱一下子警觉,本能地抓住一截树枝,向着身后抽了过去。
“诶呦!”老头被树枝抽脸,苦着脸发出一声痛呼。
李青篱突然反应过来,看见被抽的老头脸上出现一道红印,他抱歉地点点头。
然而老头眼神惊疑不定,竟然比李青篱还要吃惊,他揉了揉脸,看着李青篱的右手发问:
“你……拿什么抽我的?”
什么什么?不就是树枝嘛……咦?
李青篱莫名其妙,低头一看,他以为自己握住了一根树枝,但手上明明空无一物。
诶?
李青篱明明能握得住那根树枝,但树枝却不存在。他扬起手,又抽了老头一下,老头猝不及防,诶呀一声,随即气得跳脚。而他头上,又出现了一道红印。
李青篱目瞪口呆,他尝试着转那截不存在的树枝,他依然感觉得到,但是树枝扬起却无风声。他尝试着伸出双手,把树枝从一手,轻轻抛向另一手。有那么一瞬间他两手空空,树枝似乎失去了踪影,但是在他预想的树枝运动轨迹里,树枝应该落到手里的那一刻,他左手上清晰的出现了树枝的触感。
卧槽,什么鬼?
老头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但看着李青篱也一脸懵逼的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到底是鬼才呢,还是怪物来着?我当时撸个树枝只不过是临摹一下找个轻点的手感,不至于伤到你,你倒把这个当成了关键。而且居然还真给你练出来了。“老头看着抛树枝的李青篱,不由感到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