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篱点点头。
“知道【人忤逆】吗?“老头问,咬着烟嘴说话有点含糊。
李青篱停顿一下,还是点点头。
“那就方便了。我是本代的,我们的名声很不好吧?”老头把木头递上去,拍拍手问。
李青篱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早就隐隐有预感,现在终于被证实。
“你别担心,我不会留给你任何规训或者责任,我自己也不打算延续师父的路,维持什么绝对和平了。“老头摇摇头,看李青篱的紧张样有点好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绝对和平是错的,人不能被圈养。“老头拿下烟枪,坐在木材堆上,说话喷出一阵阵烟气。李青篱也爬下来,坐他对面。
“人永远需要争斗,各种意义上的,各种层面的。死水只会失去活力,而祖师们往往饱受战火摧残,想法太过偏激了。绝对和平时至今日,造成的损害不知超过战争凡几。“老头磕磕烟灰,把烟嘴往李青篱那边递,李青篱摇摇头。
“这片天下太小啦,没有无限的资源,哪里撑得起无限的和平哦。“老头说的话让李青篱有些惊讶,不像一个还生活在封建时代里的老人会说出来的话。
“何况我们硬逼着君王不起战争,实际上也是把压力全堆到王家身上。“老头继续说,有些感慨的样子。”这样也不公平。“
是有识之士都喜欢对君王评头论足吗?老头关注的点太过超出他想象,他有些重新审视起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来。
“我老婆就曾经是个公主啊。“老头得意起来了,鼻子都翘起来。
得,还是夹带私货了。
“那年我救下她的时候,她被一群暴民围住。我还觉得奇怪,暴民一半劫财,不杀人,为何这次显得这么激愤。结果看到她我就明白了,她身上穿的有王家的印记。“老头娓娓道来,有些追忆。
“那些人啊,一看见那印记,就疯了。没办法啊,饿死多少人了,王家只能阶段性地处理一些镇子,秘密派人剥夺那些人全部财产,逼他们去当暴民,然后当成匪徒剿灭。不然人多到一定程度,国家就垮了。这一点,哪里都一样。“老头叹气,抽了口烟。
“民众忘记了我们,君皇即使承担骂名,也不愿意落一个被人威胁千年不敢逾越的可笑名声。一来一去,传承者依然留在世间,只有【人忤逆】成为王家的一个噩梦,和传承者圈子里的一个怪物。“老头吐个烟圈,继续说。”我们本来,不叫这个名来着。“
“我从不和她说这些王家和我们的事,她只以为那些暴民是急了眼,这样挺好。“
“只是她太过迷人,那年她有要事在身,求我护送,我故意带她游山玩水,却是耗了不少时间。她误了期,她那君王老爸竟又造了个假公主出来,替她的位子。我始终不明白,什么事能让一个父亲不做任何尝试就下定决心,放弃自己的女儿,但这是我亏欠她的。“老头平静地说,李青篱听着有些震惊,却不知道该作何表态。
“所以后来我就明白了,去他的【人忤逆】,我只是个七情六欲迷眼的妄人,就不去担什么大任,做什么对这天下指手画脚的破事了。“老头眼神清明,他活了大半辈子,清清楚楚明白自己犯过什么错,但并不为此忏悔,而是承担着代价活了下去。这份不讲道理的洒脱,一时让李青篱有些震撼。
“所以你不用承担任何事,也尽管把【人忤逆】的传承带走,这片天下不需要一个无敌的闲汉来管闲事。“老头说话掷地有声,但村民们并没听到,之前他们看俩人也下来休息,干脆就一哄而散回家吃茶去了。反正工期不紧,拖拖也无事。
“我只希望传承得以延续,哪怕这是一份代价巨大的力量。“老头吧嗒吧嗒抽烟,李青篱久违地严肃了这么久,这会儿有点不习惯,正在揉脸,若有所思。
“不过不急,这是你的决定。你若不出现,那我哪怕让传承断绝,也不会再让【人忤逆】继续下去了。不管不顾的莽夫可以有,莽夫祖师开了个坏头,教出几千年无人可制的一串莽夫,这就太过头了。“老头自嘲地笑笑,与豪放的外表不同,他一生最注重思考的是约束,以及必要之殇的重要性。所以李青篱的出现是一个希望,不然他原本都想要拉着传承入土,当个断这一脉单传的罪人了。
“上神的世界,总不至于容不下这么小小的一脉传承吧?“老头开个玩笑,看着李青篱。
李青篱依旧沉默着,只是微微向着老头颔首,表示他会考虑。虽然老头这么说了,他还是感觉这份传承太过沉重。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接这一份传承接的好,更不愿脑子一热草率答应。
“哈哈哈,你比我年轻的时候强多了。冷静是难得的品质啊。“老头笑着,拍拍李青篱的肩膀,他站了起来。
“【人忤逆】原本,只是一个愿望。他现在依然还是个愿望,一生只能许一次的愿望。但是如果你能过的安稳,不需要这么沉重的愿望,那也是好事。“老头咬着烟嘴,伸伸懒腰。“像我当年,就是被师父坑了。听到这么强就答应下来,结果一辈子没用上,靠自己活得也好好的。”老头停顿下,伸懒腰的手放下,又继续说:“不过也不能这么说吧,这一身本事,终究还是师父教的。”
“得失祸福,说不清楚啊。”老头摇摇头笑笑,招呼李青篱起来继续搭台子。
李青篱爬上架子,坐稳了招呼老头递给他木材。台子搭了快一半了,没用过钉子,全用的是榫卯结构。这个结构李青篱也看不明白,一般他也不负责装这种精巧的零部件。这会儿村民们跑去喝茶去了,他正好眼前有一处榫卯避不开,就想自己糊弄着装起来。他拿了根木头随便削了两刀,就要往一个榫眼里硬塞。
“诶诶!干嘛呢?别偷懒!你这么硬堵进去,到时候要么松脱,要么非得崩裂了不可。“老头在下边抓着李青篱干活偷工夫,气地跳脚。”没听说过吗?要严丝合缝,以无厚入有间!“
以无厚,入有间。
恍若一个晴天霹雳,李青篱愣在当场,手里原木轰隆掉下,吓得老头往旁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