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泛着清冷花草香气的云被软枕之中,视线向外微转,海棠花影便透过窗棂,印在了那双逐渐由青玉转为墨色的剔透眼瞳之上。
是圣宫小院里,那棵常开不败的垂丝海棠。
容华支起身体,发觉染血衣袍已被尽数换掉,只穿了一层冰丝长衫,是师尊最常穿的款式。
他下意识捧起宽大广袖覆在面上,清冷香气即刻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并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梦境与现实的分界顷刻明晰。
师尊不知所踪,容华摸着颈间玉坠缓慢起身,想要出门看看。
谁知才来到外间,便有隐约争执声飘入门中。
“你出去是干嘛的?”
谢疏风冷沉嗓音响起,显然气得不轻:“要不是被人堵住赶回来,你是不是准备把自己玩死???”
“好了,疏风,”宗主明月尘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无奈又温和,“阿寻才回来,你还是先代我诊个脉,我好对症配药啊。”
“……哼,”谢疏风的气势弱了些,烦躁道,“你就顺着他!”
一声轻笑直接将二人的交谈打断:“急什么,不是没事么?”
嗓音缱绻,满含懒倦散漫,容华瞬间分辨出这来自师尊,甚至能想象出那人单手支腮,漫不经心的模样。
石桌“砰”地被人拍响,连杯盏都齐齐磕碰出一声颤音,紧接着便是谢疏风的轻叱:“还贫嘴,你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如今什么状况?!”
“诶——”
一道洒脱女声响起,含笑添乱:“二师哥,说这么多干嘛?趁着大师哥远在万里之外够不着你,赶紧拉着小师弟打一架啊!”
明月尘的无奈简直要透出信符:“栖霜,不许拱火。”
“大师兄,我可没说错。”
陆栖霜又笑:“二师哥这个剑痴难得找到对手,小师弟如今又这样了,他们俩可不是打一架少一架了?”
明月尘与谢疏风同时陷入沉默,陆栖霜却仍在继续道:“小师弟,师姐支持你——”
“人生苦短,本如朝露蜉蝣,生老病死更是寻常,何必纠结?不若及时行乐,尽欢为上,你说对吧?”
谢疏风冷哼一声,君寻却笑了出来,语气十分赞同:“师姐所言,深得我心。”
容华听得抓心挠肝,比起他们争论的结果,他更想知道师尊的身体究竟怎样了。
打一架少一架是什么意思?
自从那日极乐城之后,师尊就总是吐血,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吗???
容华越想越心慌,本想等到几位师伯离开再寻师尊的,此时却一刻都不想再耽搁,直接拉过一件大氅披上,推门而出——
百年海棠之下,花枝漫垂。
红衣美人果真正单手托着腮,姿态慵懒矜贵,循声回望。
瑞凤眸在看见少年的同时泛起潋滟笑意,容华立在门口,看见师尊向着自己招了招手,笑靥殊艳懒散:“醒了?快来。”
直到此刻,容华双眼才真正适应了明亮天光,看清树下情形。
除却红衣师尊与一身道袍的谢疏风,半空中还有两道月白符文,有些像是平日传书所用的信符,却能投出两道半透明的身影。
一人眉目温和,正是明月尘;另一人却张扬明艳,却是容华自拜入莲华峰便再没见过的陆栖霜。
容华站定三尺外,恭敬见礼:“见过各位师伯。”
“哎呀,小容华!”
陆栖霜立即笑了,美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白衣少年,摸着下巴转向君寻,啧啧道:“我这眼光果然不错,当真是个好苗子——早知道当初就不让给你了。”
君寻含笑晃着手中茶杯,谢疏风却眼皮一掀,开始泼冷水:“……留给你也没用,还要丢给我们养。”
陆栖霜闻言,立即抽出一枚锦帕,开始装模作样地拭泪,还吸着鼻子转向明月尘,嘤嘤控诉:“大师哥!谢疏风又来了!你快管管他那张嘴!”
明月尘微笑:“毕竟师兄在万里之外,够不着你们呢。”
陆栖霜:“……”
她娇哼一声,随手将手帕一扔,扭头道:“不跟你们玩了,本仙子这边好戏可要开场了,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那枚传灵符便黯淡下去,凭空消散。
谢疏风皱眉:“……她又去哪了?”
明月尘无奈:“好像是魔域?不太清楚。”
他说着,话锋又是一转:“疏风所言之事,的确需要谨慎处理,便全权交予你和阿寻,若有任何变故,或需要我动身前往,立即联络即可。”
谢疏风点头:“好。”
明月尘又是一笑:“那你们继续,我去炼药了。”
说完,明月尘的传灵符也是一暗,缓缓消散。
树下再度寂静下来。
君寻拉着容华坐在身侧,眯眼盯着少年体内不知何时出现的浅青光华,点了点头:“不错,看来是恢复过来了。”
他又转向谢疏风,笑眯眯道:“别臭着脸了,接着说,那弟子怎么回事?”
后者神色略略缓和了些,闷闷道:“就在几日前,毫无征兆,忽然发狂的。我已设下禁制,将人困在房内,没有声张。”
君寻手中杯盏转了半天,终于抿了一口,又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放了回去,不高兴道:“有人探视过么?”
谢疏风眉眼稍松,似乎心情忽然好转:“无。”
君寻反手将杯盏一推,拉着容华便起了身:“走,去看看。”
一遭折腾下来,险些让容华将最在意的事情抛诸脑后,他跟着师尊起身,却下意识反握住对方消瘦手腕,秀眉轻蹙:“师尊,您的身体……”
君寻扬眉回望,似笑非笑:“我看起来就这么短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问个没完?”
容华:“……”
他试图辩解,却被师尊轻描淡写地横了一眼,只好将话生咽了回去。
谢疏风没好气道:“你凶他干嘛?自己作还有理了?”
君寻又横了他一眼:“……出去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