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受伤也是工作范围之内的事。”】
在绫小路葵的记忆中,药研藤四郎永远是一副沉稳又自信的模样。
穿着军装的少年凭借敏捷的机动在敌人间穿梭,刀法却干净利落,有着连刀柄都能贯穿的魄力。
他与她在荒芜中捡到的粟田口家的其他兄弟都不同,药研藤四郎从未向她撒过娇,也从未提过前任主人的事。
能刺穿药研却无法刺穿腹部的忠诚之刃[1]偶尔只在被马亲近时露出无措的神情,他一脸气愤地看着她笑倒在了地上,语气严厉又无可奈何地喊她“大将!”
药研藤四郎本该如此。
可绫小路却记得,去登记审神者的那天,监察使对她说——
【“捡来的刀?……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粟田口家的那群会被抛弃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原来的主人是个只爱太刀的家伙啊。”】
【“真令人意外,我还以为他们早就碎了呢。”】
药研藤四郎的成熟之下,是难以察觉的温柔。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啊,会着凉的,大将。
——请您安心,照顾大家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几周年啊……那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大将说了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的吧。
药研藤四郎从没哭过。
即使曾被深爱的主公毁坏成那样。
庭院的长廊上,药研藤四郎恭敬地跪坐在地上,他额前黑色的碎发垂下,遮蔽了眼底紫罗兰般的颜色。
他注视着远处弟弟们打闹。
绫小路葵看看万叶樱的花瓣落在了他的头上,药研那柔软的鬓发被风吹动,一点一点向远处拉长。
月光模糊了他的影子。
就如同她曾经的神器在她眼前折断时的样子。
“求求你,我不是自愿的,我……”
穿着狩衣的咒术师的声音戛然而止,四溅的鲜血顺着少女的金发滑落,她没什么表情地扔掉手里的肉块,抬手用火焰逼退了袭来的式神。
“真可怜啊。”
神明望着那涣散开的瞳仁,慈悲地流下了眼泪。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在安静的夜中格外清晰,恍若母亲临睡前怀抱婴儿的呢喃。
“抱歉,我已经没有聆听你们故事的能力了。”
“但是,别担心。”
“我会为你们祈祷的。”
绫小路葵被困在了个奇怪的地方。
她的手脚被锁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蹚过鲜血汇成的浅河,一步步向那个站在屋檐上,被簇拥着的咒术师走去。
“家主,其他两家的人快到了。”
在周围的人低下头的瞬间,映在那水蓝色虹膜中的月光黯淡了下去。
屋檐下的影子就这么被拉长,刻印着天玺瑞宝标志的式神从影子中显现。
禅院家第八任家主,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男人淡漠地扫了一眼庭院中的断肢,张开了紧抿的唇。
“丢人的废物们。”
他说道,抬起了眼睫。
“虽说本来是用来对付那个灾祸的,但为了禅院家的名声——”
“就先从她开始吧。”
-
“啧,你们把我堵在半路上就是为了这种事啊。”
褐色的土壤因血液的浇灌而浮现出黑色,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腥臭味。
两面宿傩的声音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站在西边的屋脊上,随手将手里穿着御三家服饰的人扔下,径直在那道痛苦□□的人影身上坐了下来。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
两面宿傩的目光慢悠悠地垂下,他平静地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突然歪头撑着脑袋大笑起来。
“被一个女人搞成这样,真是太好笑了啊。”
那道被式神包围的金色影子没有反应,她只是站着,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近百人的尸体。
她垂着头,从指间到肩膀处翻滚出血肉,没再剩下一寸肌肤。
“两面宿傩!是两面宿傩!”
寂静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反映了过来,他仓皇地大叫着,下一秒却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两面宿傩捏爆了脑袋。
骨头和皮肉从他的指缝间落下,两面宿傩微微侧过脸避开身后飞来的式神,反手将它甩出。
“之前不是很嚣张吗,怎么,这可不够尽兴啊——”
两面宿傩咧开唇角,捏着手中之人的脑袋像玩具一样晃了晃。
他从高处往下跳,一拳垂在蛇首上。
“别太嚣张了,两面宿傩!”咒术师中,有人愤怒地低吼道。
影法术召唤出的式神中,此时只剩下了四个。
“碍事。”
两面宿傩背对着他们,不耐烦地一抬手,发出声音的人便立即分成了两截。
可下一秒,两面宿傩前进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住。
金发的少女抬起了头。
愤怒,仇恨,所有的东西被揉碎,在她眼中无止境地纠缠在了一起。
两面宿傩脸上快要淡下去的笑意又重新浮现。
“不错嘛,比我想象得还要快一点。”那双猩红色的眼睛里满溢着恶意和狂热,两面宿傩兴奋地牵起嘴角。
“……我的刀。”
他听见了少女嘶哑的嗓音,绫小路缓慢地朝他伸出手,看上去已经没了力气。
“你把我的刀折断了。”
她重复着这一句话,踉跄一步,目光逐渐失去焦距。
两面宿傩沉默地垂目注视着她,忽然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被欺负成这样了啊。”两面宿傩说着,却毫无怜悯地折断了她的手腕,“你这样子可杀不掉我。”
剧烈的疼痛再次刺激了少女那逐渐麻木的神经,她的目光清明了一瞬,随即手臂被两面宿傩向前一扯,摔到了他的面前,
两面宿傩俯下身,凑近她的鼻尖,视线如同目中无人的野兽,直直地撞入那满藏愤恨的眼底。
他的肩膀耸动出夸张的幅度,胸腔震动,满意地开怀大笑。
“没错没错,就是这种表情。”
“真令人愉快——你学得很快嘛。”
两面宿傩夸赞着,顺手替她铲除了身后的威胁。
就像五百年前他们相遇的平安时期一样。
天生的灾祸满怀欲望,亲手将他的神明从神圣的鸟居上扯了下来。
他将她脸上的所有理智、光明一同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