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真一狼狈地跑开了。
她没有走太远,而是进了山,循着记忆爬到一出不大不小的洞穴里。
只有周围没有人时,她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
祈真一抱紧双腿缩在山洞一角,小脸埋在膝盖里,晶莹圆润的泪珠儿止不住地滑落。寂静的山里,只有雨水打在树木藤蔓上的滴答声和她呜呜咽咽的哭声。
她到底作了什么孽?
好不容易从轮回境跑回来,却落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她心里明白,突然失踪这么多年,爹娘肯定以为自己没了。在回来之前她不是没想过他们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妖魔鬼怪,可回家的执念战胜了那些不安。
每当心里慌乱时,她一遍一遍回想爹娘对自己的好。
越想,回家的执念越放不下。
可爹怎么能不认自己呢,还有娘……
她肯定听到了自己和爹的说话声,但她却没露面。饶是祈真一再阿Q,再能安慰自个儿,也不得不面对悲惨的事实——
祈家没她的位置了。
她被另一个“祈真一”取代了。
认清这点后,那些细思极恐之处再次涌上心间。
轮回境的时间跟阳间流速不同,她在轮回境里不知呆了多久,但阳间似乎才过去几年。从大嫂和爹的面貌变化来看,应当不超过十年。
她离开时是六八年,红顶寨彼时刚接收了一批云省过来的知青,那些知青嫌他们家房子太破,打死不愿意住进来,为此跟大队长吵吵了许久。
而现在,家里歪歪斜斜的泥土房已经换成了砖瓦房,砌房子的钱哪里来的?
当年为了娶大嫂,家里日子便有些艰难,以至于她念完小学再也没钱到山下念初中,但刚才她看得很清楚,家里又多了两个嫂子。她们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补丁,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离开的这段日子,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了。
而这个“好”很有可能沾了冒牌货的光!
所以娘避而不见,爹明明认出了自己还是要把自己赶走。
不是对妖魔鬼怪的惧怕,而是因为——他们的女儿早就换成别人了。
祈真一忽然觉得命运很可笑,一时不知道该恨谁。
她做梦都想让父母兄弟过上好日子,有人帮她做到了,可这一切又是以牺牲她为代价,没有人跟她商量,问问她愿不愿意交出身体,她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失去了一切。
她很难不怨。
凭什么呢?
为什么有人能轻易剥夺她的性命呢?
她不服。
哪怕再来一次,在夺取她身体前问问她,她也不会答应。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想到这儿,她就恨不能把对方撕碎!
只是——
这具身体是老柳树的枝丫做的。
即便老柳树扎根地府三千年,修了几分本事,来历也十分神秘,但本质上还是木头,遇水变色变沉,爆嗮开裂。
每晚吸收月之精华后,白日才可支撑数小时,时间一到便会变成木头。
如果遇上雨天,她便会像今天这样,撑不到三小时身体便开始变化,这样的她连长时间呆在人前都做不到,谈何报仇?
何况,她眼下是魂,一旦造了杀孽魂就脏了。
不仅回不去自己的身体,还会受轮回境的力量牵引,再次坠入其中,得再做几百年苦役。
这样的代价,着实太大!
想报仇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蛊惑人心让他人替自己动手,二是重新变成人。
只要成了人,就不受阴间管辖。
而重新变回人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将占据她身体的魂魄赶走,她重新钻回自己的皮囊;
要么拼命攒功德。
老柳树说了,只要她不断攒功德,这具身体便能转化成真正的血肉之躯。
否则,她只能算寄居在木偶身体里的游魂,而不是一个人。
第一条路不能选。
谁也不知道那人是用什么手段把自己的魂魄扔到轮回境关着的,万一自己冒然对上她,没逼走她的魂魄反倒打草惊蛇,下次肯定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而第二条……
祈真一变着嘴巴,瞥了眼已经木化的左手,眼睛跟泉眼似的,泪水哗啦哗啦的流。
功德,功德,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攒够?
万一她攒到七老八十,那坏蛋都已经寿终正寝了,她还报个屁的仇!
正当她悲愤交加,胡乱骂人时,垂在胸口那颗银白色木珠忽然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