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路遥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是因为他摸烟的时候,手上的汗让烟盒滑出落在地上。
烟盒还很新,跌落时盒盖撞开,一根烟伴着一点点烟丝的碎屑滑出好远。
祁路遥把烟叼到嘴里,打火机是温热的,烟雾扑到脸上有烫人的错觉。
他走了两步,把烟盒扔进厨房的垃圾桶,再打开客厅茶几抽屉时,发觉那是最后一包。
某种难以忍受的焦躁感顿时支配了全部理智。
要去买烟。
他这么想着,不知道多久以来,第一次迈出了这间破旧小屋的大门。
这里实在太破烂了,附近营业的店与环境看起来也很相配,脏乱差且不怎么正经。
祁路遥并不在乎,径直走到一个看起来会有烟的小卖部,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带已经很久没震动过了,很哑,很难听。
他报了个牌子,店老板也热得半死不活地说没有,只有某某。
那也行吧,只要是烟什么都行。祁路遥如是想,准备掏钱,突然发现口袋空空如也。
他突然又没那么想抽烟了。
茫然地在路上站了一会儿,压倒性的热击败了一切。欲望消失了,快乐与愤怒全部消失了,**该去哪儿。
谢谢烟瘾,他突然想道,好像除了弄点烟钱回来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于是他四处看了看,找了家黑网吧,拿手上的表换了点筹码,去了角落一台绝对不会带来好运的机器前。
很可笑的是,许多在这种弱智机器上大赌特赌乃至倾家荡产的人,并没有真正赌徒的热情。
他们知道这玩意儿中不了奖,自己只能一直在前面消磨时间和金钱,无意义地消耗。
你问为什么明知道没有意义还要去,他们也说不上来。现在祁路遥倒是可以给点答案出来——因为人活着本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机械的重复动作可以让人产生一种“我在做什么事”的错觉。
而这里起码能让他凉快一点。
他近乎昏沉地在里面呆了半下午,直到某道声音突兀的出现,像惊雷一样把他炸醒了。
“啊——”辰夏飞奔进来,一把蹿到他身边,脑袋探到屏幕前,“你居然瞒着我玩这个!”
祁路遥吓得够呛,随即暴怒,一把扯住辰夏后领把人拎起来,吼道:“老板!!!不要命了,未成年也往里放吗!?”
老板在门口以更大声吼回来:“关你屁事!!!”
……离谱!
祁路遥额头突突跳,正要再说什么,辰夏已经滑溜地从他手里获得了自由,钻到了机器前。
“哥哥你不会玩啊,”辰夏笑得眼睛一眯,两颗小犬牙点缀在瘦削的脸上,十足可爱,“我跟你说哦,玩这个有技巧呢!以前我跟boss学了好几手,我可厉害了!”
祁路遥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他妈也太离谱了,十五岁不上学也就算了,打的工他去看过,好歹内容是健康的,但黑网吧是不是过分了?对,还会抽烟,五毒俱全是吧。
眼看辰夏已经非常热切地用上了他的筹码,神色一惊一乍的,投入得很……祁路遥头开始疼了。
要不是他确认过这小孩吃的糖就是最普通的糖,他都想报警。
“你不懂,”辰夏一边玩一边很话唠地跟他讲,“运气是很玄妙的,越新的机器越容易中奖!这个是经过什么统计?什么概率学?总之加上你的新手运,我们今天肯定赚——”
祁路遥:“…………”
辰夏很快把他的筹码造完了,祁路遥松了口气,以为终于结束了,就看见他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把现金。
“不要紧,我刚发了工资,这就是天意啊!”辰夏灿烂笑。
“……”
祁路遥几乎觉得有点恐怖了。
趁着辰夏不注意,他悄悄把钱堆里摆在旁边的四个硬币扫在了手心里,滑进裤子口袋。
一小时后,果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辰夏去摸筹码的时候摸了个空,脸上露出茫然表情,不存在的尾巴好像都耷拉下来。
祁路遥就是看不得这个。
本来想骂他的,只得在心里临时转换了一下,变成比较委婉的摆事实讲道理。正要开口,辰夏出乎他意料地先一步发言了。
“有时候是会这样的,赌嘛,总是有风险的!”辰夏安慰地拍他肩膀,“不要紧,我们下次再——”
“下次!”祁路遥用力拽他后领,气得都有点肺疼,“还下次!”
“?”辰夏懵懵地,恋恋不舍地被祁路遥拽出了黑网吧。
烈日晒了一整天,整个世界像开了高火后的蒸笼。
辰夏热得张着嘴,跟在祁路遥身后,叭叭个不停:“唉,运气不好,今天要挨饿了。也是没办法啊。”
祁路遥冷哼一声。
“幸好家里还有糖,我可以分你一点。好热啊……明天我找隔壁店婶婶要个笋吧,她今天给我我没要呢,这样我们明天就有东西吃了。后天怎么办呢,大后天怎么办呢,下周怎么办呢……这天好热啊……”
祁路遥被他念得更热了,一回头,就看见辰夏像个落水狗,汗如雨下,廉价的T恤湿得透透的,贴在身上。
显得蔫蔫的。
太热了,热得不行了。
祁路遥想着,把他拽到路边,前面有家便利店,两人钻进去。
径直走到冰柜前。
“没钱了啊……”辰夏小声。
然后他看到祁路遥从裤兜里掏出四个硬币,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太好了!”辰夏肉眼可见地饱满起来,笑得眼睛眯起,“四块钱,可以买两根冰棍了!”
祁路遥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冰柜,不情不愿地拿了个可爱多。
“?”辰夏推推他,指指旁边,“买那个啊,那个便宜。”
“不要,”祁路遥嫌弃,“名字太难听。”
辰夏惊呆了:“……可是那个只要两块钱,我们可以一人一支。”
“可爱多,”祁路遥说,“一人一半。”
眼看辰夏还想说什么,祁路遥抢先堵嘴:“可爱多是我的底线,其他的不配叫冷饮。”
辰夏:“………………”
辰夏小声:“那是我的工资吧?”
祁路遥回头看了他一眼,辰夏扁扁嘴,委屈地跟在他后面付了钱出去了。
哪里都没有阴凉,还好太阳已经不如中午大了,勉强可以忍受。
俩人坐到附近的花坛边,背对着太阳分吃那个可爱多甜筒。
辰夏左手揪衣领,右手拿个传单折成的纸扇扇风,因为坐在右边,还能同时扇到两个人。
祁路遥就负责举着甜筒,自己吃一口,辰夏就凑上来咬一口。
小东西非常狡猾,生怕他吃多了,超过约定的“一人一半”,眼睛盯得紧紧的。
他自己倒也没破坏规则占便宜,不过他嘴巴不大,想占便宜也有点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