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唐小仙的真实内心独白，可现在的她却不能畅快地骂出口，不能让姚老先生的救援行动功亏一篑。所以，她很识时务地抿紧了嘴巴，只保持着礼貌的沉默和鸰?精对视，指望他真的能回头是岸。然而，事实证明，鸟人的脑回路确实不太正常。
正当姚老先生和唐小仙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鸰?精终于被劝住了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发了疯。姚老先生原本是有循序渐进的救援打算，一边劝说鸰?精收手，一边慢慢向唐小仙靠近，可就在咫尺之遥的地方，眼见他马上就要顺利接走了唐小仙，身旁的鸰?精却突然发了疯，狂怒之下的他忽地支棱起破碎的翎羽，彻底搅动起了全部的灵力，一瞬间就将两个凡人全都裹挟了起来。
飓风的中心让唐小仙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她的脖颈又一次清晰感受到了锋利又冰凉的爪尖威胁，耳边还有鸰?精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你们凡人只能看见这博物馆里满坑满墙的标本遗迹，我看到的却是满腔满心的不甘心和不情愿！天生万物却并非万物都能修行，我们这样存活艰难的鸟雀在山海境中也不过三日生死，比那些蚍蜉昆虫强不了多少，我不甘心啊！凭什么凡人长寿却可以不珍惜性命，我们惜命却难挣得半点修行机会？你们笑蚍蜉无知，却不知蚍蜉也有撼大树的心愿，我们不会像无知又脆弱的凡人一样，拥有着天生的恩赐却总是因为一点点小的困难和挫折就要自轻自贱、自贬自戕！你们若不惜命，便交由我来裁决吧！”
字字血泪，鸰?精那满腔的愤怒不仅仅在因为唐小仙揭露了他的身份，更是这么多年来身为非人一族对于所有凡人的愤恨和不满，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羡慕和哀叹。
他单方面地宣泄愤恨，唐小仙为了拖延时间却不得不再主动与他搭话。
“所以，这就是你敢堂而皇之害人性命的原因吗？比如徐嘟嘟，你不需要亲自下**，甚至不需要施展一丁点法力，只要把你那份强大的心理暗示法用在她身上，诱导她、蛊惑她，直到她完全放弃生的意志就足够了！然后还可以美其名曰地是‘替天行道、成人之美’，对吗？”
果然，风势没再加强，发了疯的鸰?精也要称赞一番唐小仙的聪慧。
他笑得阴森又得意，赤红着眼睛歪歪头看一眼唐小仙。
“对啊，我即已做了人，当然要抓住一切修行机会多多‘积德行善’。凡人总觉得人生艰辛、没什么留恋，那我就帮帮他们喽！”
“‘帮’人**？‘积德行善’？恕我直言，您真是我见过的山海境留存在世最不要脸的妖怪了！”唐小仙几乎被气笑了，也不在乎会不会激怒对方，指着对方鼻子骂道：“‘**’这事原本算是个人自由，它不是什么敏感词，也不是什么可耻丢人的事，但像你这样恶意诱导、推波助澜，甚至还冠冕堂皇地认为断人生路是在积德行善的东西才最是恶心！”
她骂得痛快，姚老先生却慌得厉害。
“唐姑娘！求求你别再刺激他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就放过彼此这一回吧！”
老父亲涕泪横流，不知到底是在为哪个说话。唐小仙也懒得在这时候再与他多解释什么叫做“慈母多败儿”，只不着痕迹地挡在他和鸰?精之间，继续开骂。
“你一个彻头彻尾的害人精怪，也配提做人？你老爹七八十岁的人了，为你在这儿收拾烂摊子，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不还是说打晕就打晕他了？你哪有半点像个人！”
你要刺激一个精怪，最狠的方法不是骂他狠、嫌他恶，一定要骂他修行未果、化不成人形。果然，唐小仙话音才落，那鸟人气得为数不多的几根鸟羽都气得炸毛了。
他咬牙切齿地发狠：“唐小仙，你很有胆量啊！看来，我得好好想一个弄死你的方法了！至于这个姚老头，你真以为他是个爱子如命的好父亲吗？未必。什么不允许我谈恋爱，不让我和凡人交朋友，表面上是有门第偏见，觉得谁都配不上我，实际上却只是为了保护那些凡人，让他们离我越远越好！说到底，也只是跟我耍耍手段罢了。”
他血红的眼珠子往姚老先生的身上转一圈，看不出半点温情：“姚老头，你早就防着我了吧？如今，我手上多一条人命不多，而你，却没有再选择儿子的机会了。”
姚老先生终于再扛不住，跌跌撞撞地呛倒在地了。终究是晚了，六十年前的清凉观里，允安送他一块烧饼一角钱，还有临别前欲言又止的一句话——“命中无子，切勿强求”，他偏不肯听，如今，终究是后悔了。
“鸰?精！你半点不配为人！”唐小仙被迫将奄奄一息的姚老先生往自己的身边拽一拽，放了最后的狠话：“真以为我唐小仙除了骂人再没办法治你了吗？”
唐小仙这话并不只是虚张声势，早在姚老先生和鸰?精对峙的时候，她就悄悄将双手背在了身后，试图掐破手指在掌心写下允安的名字。她仍记得上一次的生死关头，允安真的能听到自己的呼救，现在自己虽然受制于鸟，连允安的名字都不能喊出口，可她相信，只要允安心里还惦记着自己，以血相通的召唤也一定能行！
然而，下一刻，突变再生。
唐小仙的手腕忽地被一股强力拉扯着，连带着将她整个人都踉跄了几步，而后风过见刃，鸰?精的灵力直接将她的手掌捅了个对穿。疼，真正彻骨的疼，疼到凡人唐小仙险些在受伤的瞬间昏**过去。
耳边是鸰?精得意的鸟鸣声，夹杂着一丝欣赏和两分嘲讽。
“啧啧，想要用这种方法搬救兵？是那个叫允安的道士吗？你倒是还有几分聪明，可惜，没机会了。”锋利的鸟爪轻佻地托起唐小仙的下颚，打量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块砧板上的鲜肉，“放弃吧。等那允安来了，你早就是我的腹中餐了。”
唐小仙疼得发冷发抖，却还要撑着气势啐上一口：“放屁！允安……他一定会来的！一定！”
她从没像此刻一样地想念过允安、信任过允安，哪怕那牛哄哄的假道士并不爱她，哪怕允安他说过无数次不管凡人生死，唐小仙就是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鸰?精只笑得大声：“愚蠢的凡人，你该不会爱上那个假道士了吧？山海境的主人，怎么会轻易和你这样一个凡人结契？也就只有我，还懂得欣赏你的一点美，不如乖乖地进我腹中来，做我一餐食，也算祝我修行有功了！”
利爪终于带着倒钩刺破了皮肉，唐小仙的脸上有血珠子溅落，可她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分不清是自己又受了伤还是沾上了鸰?精的脏血，只知道此刻的自己胸腔憋得发热，恨不得立时就把这鸟人塞进允安的无魂鼎里烧烤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缭绕未散的风暴中心指**喝：“鸰?精你看清楚！天道在上，事事分明，绝非你这妖怪的一点雕虫小技就能瞒天过海的！你要害人，却还要高喊着修行，连老天爷都要替你汗颜！我唐小仙立誓于此，必要亲眼见你付出代价！哪怕——同归于尽！”
誓言落下，惊雷乍起，乌云密布的暗夜里狂风再起，瞬时翻滚起了雷电。
唐小仙觉得冷，是失血过多后的那种冰冷，片刻后又觉得烫，是雷电灼烧皮肉的那种烫。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了，只记得，在天雷电光落下的瞬间，是自己孤勇而起，一把抱住了丧心病狂的鸰?精，和他一起坠下了天台去。
或许，她已经落入了阴曹地府，又或许，她可以蹭一回功德，也入一回仙籍。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唐小仙任由自己的魂魄无拘无束地在天地间游弋，只心里记着唯一一件遗憾事——她还没来得及见上允安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