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荣飞误诊的源头就在一开始的滥用激素上。
因为滥用激素所以引出了不典型的症状,而这种不典型症状又误导他继续使用了大量抗生素。抗生素本身也有一定副作用,那就是让细菌产生耐药性和破坏正常菌群。
在许文轩的脸上,抗生素选择了后者。
“到了这一步,廖教授竟然还没想到是真菌感染吗?”祁镜问道,“皮损症状虽然变得很奇怪,但反射弧再长也应该想到了吧。”
“我当然想过,之前做镜检就想到了!”廖荣飞还在辩解,“可是镜检是阴性啊!没菌丝,也没孢子!”
“所以你想到了银屑病?”祁镜用手指弹了一下手上的照片资料,“就因为出现了一些脱屑的症状?”
“这,这很正常吧。”
“我就问一句。”祁镜说道,“既然廖教授那么仰仗镜检,那在抗生素治疗两周无效后,有没有复查皮损刮片的镜检?有没有哪怕一丁点怀疑过自己之前的判断?”
在祁镜的帮助下,廖荣飞的错误被无限放大,被说得实在没了脾气。
整件案例经历了三次误诊,从过敏到细菌感染再到银屑病。病变范围也从普通的皮肤慢慢延伸到了皮下,甚至最后还累及了角膜。
许文轩视力降了,眼睛肿得快睁不开了,家属把事儿闹大了,洪大主任才知道了内情。开了病例讨论,经提醒他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真菌上。现在的症状和一般的面癣完全不一样,压根看不出环形红斑,不过也实在是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在复查的刮片镜检中发现了大量螺旋状菌丝,培养后也发现了真菌菌落。
而许文轩的眼睛虽然保住了,但角膜损伤后带来的视力下降没法更改。即使全免了诊治费用,到头来皮肤科医院还是赔付了一大笔赔偿金。
一切的源头就出在最开始的激素使用上,这就是之后所有误诊误治的伏笔,廖荣飞没得辨。
但祁镜这次也不是朝着误诊来的。
正如廖荣飞说的,谁都会误诊,所有名医都是从不断误诊不断纠错中成长过来的。重要的是在发现自己误诊后该如何收场,如何漂亮地挽回败局,这才是一个久经战场的临床医生该拥有的能力。
不过在祁镜看来,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每个医生都该做到。而对于在座的专家们,要求应该更严格一些。
再见到第三句的时候,那位洪大主任终于坐不住了。
也许是刚刚侃侃而谈的样子给了台下许多人一个错误的印象,会误以为他是个高年资医生。但其实祁镜这样的研究生住院各大医院随处可见,见了副高哪儿可能趾高气昂的。
祁镜如此,自然会带上一层黄兴桦的关系。
如果是说廖荣飞,洪主任不会有意见。误诊三次还害的孩子视力大减,挨喷挨骂是咎由自取,有人能替自己开口反而是件好事儿。
可再往下说,那就到了他参与进来的环节。这时候说廖荣飞就是在说他,自然没法再忍。
“小子,这就说的有些过了。溯源这种事儿,我们一直在做,只是没能找到源头罢了。”
“没找到?”祁镜说道,“问过家养宠物史,应该知道许文轩一直养着一只兔子。从兔耳部出现毛发脱落、皮肤起红斑、皮屑和结痂应该不难猜出两者的联系吧。”
“不,两者并没有联系。”
洪主任难得站了起来,接过递来的麦克风,说道:“兔子脸上真菌造成的皮损与许文轩不同,取活检后做的镜检发现的是孢子,和病人刮片里布满的大量菌丝实在相差太大了。”(2)
“可能国内的仪器没那么先进,但是可以给那只脱毛的兔子做诊断性治疗,然后根据诊断性治疗来确定是否有同源性。”
祁镜说道:“而且之前廖教授的处理方式改变了真菌原有的特征,孢子菌丝并不能代表一切。”
“如果没有确凿证据......”
洪主任还想用同一个理由来坚持自己的论点,但其实祁镜早就做好了准备:
“7/25,许文轩父亲的手背出现环形红斑;9/15,许文轩母亲的手臂和颈部出现相同的环形红斑。两人也是反复感染,甚至波及全身各处。”
“当时镜检发现了大量棒状孢子,与兔子皮损镜检后的结果相同。基本能断定是一种兔子常见感染真菌,须癣毛癣菌。这种菌可以深入皮肤的真菌感染,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这种感染可以累及角膜。”
同一屋檐下的一家三口,全都是反复感染真菌,而他们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兔子。
事儿被祁镜一口气说死,没有再反驳的余地,这届传染科大会最后在一种极其尴尬的氛围下落了帷幕。
“怎么样,这孩子不错吧?”
“确实不错,有你当年的风范......你别激动,我是说什么都不怕的气势,单论知识面和诊断思维的话,你当年太渣了,没有可比性。”
黄兴桦倒是没有反驳,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开心的样子,反而问道:“那谁能比得上他?”
只是稍稍想了想,那人便答道:“恐怕没人能出其右了。”
“哈哈哈,连你都这么说!”黄兴桦笑着说道,“那件事儿可以交给他了吧?”
“他现在什么职称?”
“职称?没职称。”黄兴桦说道,“才刚从丹医大毕业而已,做的是王廷的硕士生,还没满一年呢。我倒是帮他争取过,已经减了两年了。”
“两年......那就是说硕士毕业后就能升主治了?”
“差不多吧。”
“不能再快点吗?住院有点说不过去。”
“再快?已经很快了吧,当初我上报的时候还说主治已经没法破格升职了。”
“职称上是没法动了,不过可以在其他地方想办法......他离硕士毕业还有两年,一旦毕业就能升主治,那直接让他毕业怎么样?”
“啊?”黄兴桦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这属于丹医大的管理范畴,我们能插手吗?”
“能是能就是空间不大而已,成绩方面应该没问题......他有毕业论文了吗?”
“这,应该有吧。”黄兴桦想到之前祁镜和他说的那个课题,“就是他取的课题有些怪。”
“怪?”
“嗯,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