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时病人有没有随行的家属呢?”祁镜继续问道,“这点你应该知道的吧。”
“有家属。”龚文霞这次倒是没一口否认,而是开始做模糊化的处理,“一个男的,问过,说是男朋友。”
“是他吗?”祁镜举起资料里的知情同意书复印件,另一手点中了签名,“名字叫,时应祥。”
“嗯,是他。我问有没有直系亲属,那女说没有,最后就找那男的签字了。”龚文霞说道,“当时就是我谈的话,至于你问的车祸过程和肇事司机之类的,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祁镜若有所思,想了想,然后又问道,“谈话地点在哪儿?”
“地点?”
在外人看来,龚文霞只是在病历书写细节上漏了个环节罢了。可祁镜却表现得像个死咬着龚文霞不放的野狗,极尽刁难之能事,就算头顶着几个光环也会让人觉得厌恶。
当然,在场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肖玉毕竟还在那儿坐着,她们不可能把话说难听了。
有时候点到即止,提醒一下肖玉,让肖玉开口去制止,效果反而更好:“祁医生,问这些就没必要了吧?”
“是啊,谈话场地和诊治过程没多大干系吧?”
肖玉想开口,但看着自己儿子,还是忍住了。祁镜也没让她尴尬,即使受到质疑也依然盯着龚文霞不放:“有没有关系,还是问龚医生自己吧。”
龚文霞没办法,只能答道:“谈话地点就在急诊的妇产科检查室里。”
“为什么要在那里?地方又小,还有尴尬的检查床,b超机也很占地方。”祁镜笑道,“而且三院急诊阔建过,诊疗室里应该有地方给你们谈话签字吧?”
“内急诊疗室人太多了,声音太吵,所以我们才换去了那里。”
“很吵吗?”祁镜笑了笑,说道,“当时你下楼来到急诊的时候,内急的两位医生正觉得无聊在讨论一位白天送来这儿的病人。等你走后十分钟才来了第一辆120急救车,中间并没有病人和家属来过这里。哪儿来的人太多,声音太吵?”
龚文霞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穿,心里乱得很,可面子上还得咬咬牙坚持道:“你又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祁镜叹了口气,看来单纯靠气势去压她没用,还是得讲究证据:“你和时应祥谈了些什么?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就是一般的谈话而已,告知一下病人现在的情况,然后再说一说继续保胎的风险。”
“也就是说,你当初就认定了她会难免流产,对么?”
“对。”
龚文霞这次的反应倒是正常了一次,眉头渐渐舒展,比起之前的回答,说话的语气坚定了许多,也要更有自信。这也从侧面证实了祁镜的猜测没错,病历记录上写的都是真的,病人确实是难免流产,并不是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挥笔改出来的假病历。
不过即使如此,祁镜依然觉得她有问题。
女人扎堆的科室想要运作下去,必须要有一个女强人坐镇。肖玉表面温和,但在自家科室里向来说一不二,规矩非常多。洪丹在家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形象,但遇到临床问题,做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手下也不能有丝毫马虎。
之所以要如此,主要原因还是得镇住底下的姑娘们。
“三个女人一台戏”可不是白说的,想象一下妇产两大科室有多少女医护,这个有限的台面上就会有多少台戏。有些人自己在演着戏,但同时也是另一台戏的观众,毕竟突出的专业能力也不能改变她们吃瓜的热情。
龚文霞是公认的下任大主任,基本没有之一可言。
如此人物,突然间出了医疗纠纷,犯的还是低级错误,自然会被人传得沸沸扬扬。事情一旦传开了,各种版本就开始满天飞,势头也不可遏制。
祁镜得到的就是一个vip限定加强版。
也是他耳朵够灵,在妇科门诊那儿听到了两个护士在小声聊天。由于是半路来的,一开始听得没头没尾,但随着内容渐渐深入,两个名字跳进了祁镜的耳朵。
一个就是面前的当事人龚文霞,另一个则是人流室的护士徐灵。
版本大致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龚文霞收了礼,偷偷给病人下了人流的医嘱,而传出这些话的人就是徐灵。
祁镜原本听到这个信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病人原本可以保胎,龚文霞没有告知,直接做了人流的决定。但细想想,这种可能性非常低。
区分难免流产和先兆流产的标准无非就那三样,流血、腹痛和宫口。
流血是客观可见的,病人当时确实流了不少血,大家都能作证。腹痛是病人自己陈述的,腹痛程度已经被她自己打上六分,也没有缓解的迹象。唯有宫口待在暗处,除了做检查的妇产科医生外没人知道,包括病人自己。
疑问也就在这儿了。
妇产科医生说开了宫口,那就是难免流产,得流掉。妇产科医生说没开宫口,那就是先兆流产,还能再保一保。乍一看,话语权和决定权都捏在这位做宫口检查的妇产科医生手里,她的话就能决定一个胎儿的生死。
但事实上整个过程中还有一个保底机制,那就是做人流的医生。
人流是妇产科的子科室,就安在门诊,也有急诊通道,内里的医生都是妇产科轮换进去做的。在做人流的时候,宫口就明晃晃摆在面前,开不开一眼就能看到。
所以除非是同时贿赂两个医生,要不然医生下手前看到紧闭的宫口,肯定会再多嘴询问一声。
既然这个环节上没出问题,那说明病人确实是难免流产,病历记录上写的内容没错。如果徐灵所说也没错的话,那龚文霞就是把原本就该属于病人的“难免流产”诊断再送到她的手里,同时从时应祥的手里拿了份好处。
至于需要病人去写的那句话,说不定还真是她忘了。忘了的原因,估计就是偶然得了便宜后紧张感吧。
祁镜把逻辑顺序理通了,差的就只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