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镜需要纪清去提问的东西并不多,整个谈话时间也就控制在了十分钟左右。
等徐灵离开医生休息室的时候,龚文霞其实还在和祁镜争论。
争论对龚文霞来说是做最后抗争和洗白自己的手段,但对祁镜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既然有徐灵的录音,内容涉及金钱交易,那接下去就不是医学鉴定委员会的责任范畴了,之后如何处理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如果属实,那造成的影响绝不会小。
这还是一般的公立三甲,有挽回声誉的可能性。要是换成没什么医疗界后台的民营医院,这波绝对是能把所有努力击垮的重拳。
其实对民营医院来说,内容属不属实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只要透出风说院内医生吃医药回扣,或者说和家属有红包往来,那这个屎盆子就已经扣下了。
他们可没公立医院的底子,想摘这个帽子,就得付出比公立多上好几倍的努力才行。
整件事儿让纪清发现了三院诊治中的不少漏洞,也学到了该如何去正确地处理医疗纠纷。考虑到那么多负面的影响因素,他发现比医学鉴定委员会先一步自查才是重中之重。
在纠纷发生后摆正自己的位置。
是过错就私了赔钱,给大家都省掉点精力和时间;如果真的是事故,那就积极去做司法鉴定。当然只做善后永远解决不了根本性的问题,这时候祁镜的病例讨论大会就体现出了价值。
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医生也是人,医生之间自然也是如此。
肯来他们医院的人实力都不怎么样,不是院校出身不行,就是自己的学历不行。还有的医生本来学习就不怎么样,理论基础有问题,勉强毕业。而有的则是逻辑思维能力比较差,理论和实践有脱节。
可水平不行不是行医犯错的理由,水平不行就得练,练到行为止。
自己狠不下心练到这种程度,那祁镜就“帮”他练。
所以查病历,发现其中的错漏并加以更正,是个不错的审查机制。反复的病例大讨论,看似频率有点过多了,但他们的基础摆在那儿,只能靠量变引起质变来提升医院的整体水平。
当然,祁镜看得还更深一些。
医疗过错一般是临床工作能力不足造成的,医疗事故往往会涉及到医疗规范上,但龚文霞却很有可能触犯到了红线。回扣红包是一些医生的灰色收入,比原本的工资奖金要多得多。
龚文霞这个三院妇产科主治,一个月能到手的钱也就3000多而已。这还是05年,要是再往前到她刚升主治的时候,到手连2000都没有。
这种涨幅放在其他行业内,其实并不大,但对医护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这还是近期三院升到了三甲,同时和市西儿科医院做了合作项目,所以妇产科的投入变大才能拿到的数目。
和同院的其他内科相比,除了介入开始步入正规的心内科外,没一个能达到这种程度。
当然,她还有课题基金做支持,但那是拿来做项目研究用的。有时候研究过程中没控制住,这些钱都未必够花。而真正能到她自己手里的钱非常有限。
待遇是医生永远过不去的坎,人都是有贪念的。
如何在物欲横流、灯红酒绿的冲刷下,保持当初的本心才是一个重要的课题。
05年,同样是一本的本科毕业,其他应届毕业生在大公司实习后大都能拿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或许工作本身的收入并不怎么样,但会有相当大的上升空间。
这种上升空间对应的就是收入,能基本保证称职的职员能在三年内拿到一份不错的收入,至少让他们看到自己积攒下的经验能实实在在化成回报。之前的学历在充足的经验面前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也只是刚入社会那几年罢了。
而且只要能力够,升职也不是一个大的问题。
如果原公司没法升,那就拿着自己的简历跳槽去另一家,树挪死人挪活嘛。
但医院不一样,在丹阳这样的大都市,捏着本科学历的应届生绝大多数只能找二级医院。就算是祁镜这样的太子爷,进了三甲也不是一劳永逸,拿不到硕士文凭照样得滚蛋。
或许因为身份的问题,不可能把他踢出医院,但可以换去临床的边缘地带,比如康复科的治疗师,或者某些可有可无的后勤岗位。(1)
在这种背景下,一个本科毕业的高年资二甲住院永远比不上刚硕士毕业的应届生,即使两者经验上差距明显也是如此。本硕尚且如此,硕博之间的差异就更大了。
然而硕博不是想读就读的,考研压力有多大只有考过的人才清楚,医学更是其中最难的学科之一。一个理化为基础的学科,竟然把高数剔除了出去,就已经足够说明专业的难度了。
这种难度下考入名校并且顺利毕业的硕博生,花费的精力和时间不比任何人少,更不用说交上的学费了,但获得的却还是一份相对的低薪。
本硕博连读8年,如果完全分开那就是11年,这些时间只能宿舍、实验室、医院三点来回奔波。如果换成其他大学生,以国内大学生比例,这段时间的奋斗足够让他成家立业。
而医生,还是那个价。
再看看现在的房价,要不是医疗中心有先见之明有一整套宿舍楼做保底,恐怕根本就找不齐那么多合格的医护员工。要知道他们还是相对比较优秀的那一类,招聘会上筛掉的人里,实力比他们烂的多得是。
比完了外面,还需要比比内部。
老年科作为主打科室,收入肯定比其他科室高。牙科因为高耗材的缘故,收入更是只高不低,还没有值班压力。
剩下的皮肤科,缺乏高收入来源,一个副高的总收入恐怕都比不上老年科的住院医生。而医技那些辅助科室,因为没有病源数量的保障,收入也不算高。
这时候难道能改行吗?肯定是不行的。
低收入带来的挫败感会改变一个人的心,过错、事故乃至收受红包就这样出现了。
祁镜知道,很多医院都有这种现象,回扣是常态,红包心照不宣。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医院出现这种事儿,才开业一个月就出现那么多病历上的错漏就已经开了黄灯,而郑怀亮的做法更是给他敲响了警钟。
他没法改变整个医疗界,但自己家还是能改改的。公立医院或许不那么自由,受限的条条框框太多,但民营就没那么多限制了,一切还是自己这些管理层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