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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二 我的晨(2 / 2)

陶涛阿姨说她在某某老师家补习。他又是地铁,又是倒车,汗涔涔地跑到那个小区,刚好看见她背着个书包下楼。真是乖乖女,走路严格地按照交通规则,贴着右边的路牙子,目不斜视。她今天没有穿校服,一件米色的毛衣,下面是黄白格子的长裤,配同色的小靴子,像个俏丽的小精灵。她在小区外看了看,打了通电话,可能她爸妈没时间来接她,她小心地避着人群,往站台走去。

什么时候,她爸妈这般放心了,也敢把她独自扔在北京的大街上。她长大了吗?是的,有一点大了,经过她身边的几位少年,走过去很久,还一直回头张望着她。那目光令他恼火,仿佛他心爱的小提琴,被一只脏手摸了。

“聪聪!”他出声唤她。

她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他的位置,绽开笑靥:“夏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路过。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想等她主动说出考砸的事,然后他才能顺利地接话。

“我来老师家补习。”她玩着书包的带子,不太自然,“这次月考我数学考得不太好。”

“我可以帮你补的。”

她摇摇头:“不要了,高中课业很重的,你还有其他活动,我不能总麻烦你。”

他想说这不麻烦,他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嘴巴却像被胶水粘上了,他开不了口。

“补习老师很好的,帮我把模糊不清的概念都理通了,我想下次考试我肯定会赶上来。噢,公交车来了,夏晨再见!”她秀气地朝他摆摆手,随着人群,挤上了公交车。

他像根木头般,定定站在那里。这样子不好吗?她不再像小尾巴样追着他、烦着他,干干脆脆地离开,当他和街上熟悉的陌生人般,正是他一直盼望的。

他喜欢早起,看晨曦初现,曙光破晓,一点点洒满北京城。此刻,他沐浴在夕阳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悲壮的沧桑、难言的苦涩,学文人的悲秋吗?也许吧,前所未有的失意。

公交车上,左聪聪抓着吊环,努力站稳后,又拿起了手机,小脸激动得通红,“爸,他……他真的有来……好像很难受,我真想和他坦白,我是故意考砸的。嗯,我没有,我听爸爸的。好,我在下一站下车,等你来接我,不乱跑,见了面我再好好说给爸爸听。”

俊美成熟的男子站在公交站台,那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很羡慕那个让他一脸焦急、翘首以待的人,不知是何方佳丽?

“爸!”看着一个小女生扑进男人的怀中,那一声轻呼,震碎了多少颗芳心。

因为拥挤,秀发有几丝凌乱,衣衫也有几分起皱。

“车上有没有特别的状况?”小公主第一次孤身坐公交,他把北京的公交线研究了很久,确定那个路段那个时间,还算安全,但还是悄然捏了一把汗。

“没有,我非常好!”聪聪笑得一脸甜蜜。他看出来了,心里酸溜溜的。

附近就有肯德基店,买了杯热饮,那些炸鸡类的完全谢绝,只是暂时给小公主垫个肚。话说上补习课非常辛苦的,人一动脑,肚子会饿得很快。左聪聪吃相斯文、淑女,他越看越欣慰,教育真成功呀!

“爸,你真厉害,同学都很同情我呢!”

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当然,左修然出场,谁与争锋!“但考试这个法子只能用一次,再继续下去,你就成差生。想让别人喜欢,你就得有让人喜欢的地方,是不是?”

左聪聪慢慢咽下口中的面包,然后开口讲话:“爸,我知道,我会努力学习的。”她今天是来补习数学,不过,补习的是奥数。

“书呆女可不是很讨人喜欢哦!”

“爸,钢琴和芭蕾,我都有坚持,不可能随意放弃的。但后面,我该怎么办?”

爸爸那天问她,是想要夏晨哥哥现在喜欢她,还是要夏晨哥哥永远喜欢她。她无比肯定地说当然要永远。爸爸又说在感情中,谁先喜欢谁辛苦,她必须做好吃苦耐劳的准备。

这一个多月,不主动去看夏晨哥哥、不打电话,遇到了,不能故作惊喜,也不能显出落寞、可怜,要像对待平常人一样,真的很难。但为了永远,她都挺过来了。后来,她下重药。爸爸说如果夏晨哥哥在意她,他会有内疚感、罪恶感,因为他不够关心她。在重要的考试时,她故意考砸了数学。好像有了点效果,夏晨哥哥第一次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她,害她心头鹿撞,呼吸都不能自如。

“坚持自我,以不变应万变。”左修然说道。接下来,他要激起那家贼的挫败感、责任感,嘿嘿!

她眨眨眼,不太明白,但相信爸爸没有错的。

回到家,正是开晚饭的时间,阿姨接过她的书包,轻声说:“太太不舒服,睡了。”

左修然只穿了一只拖鞋就往卧室跑,左聪聪也忙跟上去。

“老婆!”哪怕老婆有一点头疼脑热,他都心惊肉跳。

陶涛睁开眼睛:“回来了呀!没事,我就是发困,你们去吃饭吧。”

他摸摸陶涛的头,吻了又吻:“好端端的,怎么这样困?”

陶涛咬着唇,好半天没说话,只定定地瞪着他。他脑中灵光一闪,转过身:“宝贝,你先去吃晚饭,妈妈有爸爸陪着。”

左聪聪还有点不放心,赖在床边,握着妈妈的手。“去吧,听爸爸的。”陶涛爱怜地拍拍女儿的小手。

等女儿出去,左修然忙锁了门,回身一把将陶涛从床上抱起,紧紧地搂在怀中。陶涛气不过,一口咬住他的脖子,真的用了力,很快上面就显出两排牙印。他笑眯眯的,非常享受。

“你这个坏家伙,不仅设计晨晨,你还设计我。我都三十九岁了呀……”陶涛欲哭无泪。

“老婆,时间过得好快哦,我认识你时,你二十四岁,在机场,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开辆大宝马,车技可怕,第一次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把我的头撞出了一个大包。我们第一次牵手是去商场化妆,那时我以为你未婚呢,被你骗得团团转。我们第一次亲吻是在青台的桂林路,下着大雪。第一次上床,你被谁掴了个耳光,脸红肿着扑过来……”

他正说得声情并茂时,陶涛阻止了他:“我知道你记性很不错,可是那些和现在这事扯得上关系吗?”

“扯得上,那时我爱你,现在我爱你,将来我还要爱。老婆,谢谢你!”

“左修然,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她真的想哭,三十九岁的高龄,女儿都十三岁了,她居然又怀孕。她好恨,那几个晚上,不应该让他肆意妄为。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老婆,我不想被再次抛弃。”

他少年时曾被父母送到国外做小留学生,是有阴影,但现在,他如此强大,谁敢抛弃他?

“婚姻必须有孩子,才能牢固。可是聪聪才十三岁,心就被那家贼给骗走了,生个女儿容易吗?我想挥剑斩断他们的情丝,又怕聪聪难过,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认栽!老婆你看你貌美如花,这般迷人的少妇,多少眼睛盯着呀,而我越来越老,如果不再生个孩子系住你,我会没有安全感。”

陶涛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这些年,她还不习惯吗?习惯了,麻木了。似乎他很弱小,她非常强大。真正的强者是谁?不说,不说,彼此心知肚明。

他非常无辜地叹了口气,他讲的是实话好不好?那个华烨到现在还单身着呢,那是什么情况?想想都一身的冷汗。“老婆,这次我们也生个儿子吧,把人家的闺女骗一个来,这样才公平,对不对?”

“对!”她有气无力地应着,啥都不想了,把一切全扔给他吧,无论是儿子还是闺女,她又沦落成宛若国宝的孕妇了。这双桃花眼呀,这只老狐狸呀!让她又恨又爱!

左聪聪开始搭校车了,爸爸不让妈妈开车送她,说他不敢把一辈子的幸福指数全押上。

小区门口就有校车站,左修然亲自挤在一帮小男生小女生中坐过两次,又和司机师傅混得极熟,这才同意左聪聪搭车。左聪聪兴奋极了,搭校车时,偶尔会和高中部的学生碰到,说不定,就能看见夏晨。不刻意去见他,但是偶遇不算数的,那是上帝的安排。

高中部今天开运动会,从早晨开始,广播里《运动员进行曲》就响个不停,夏晨擅长跳高和百米赛跑,肯定要参加的。

午休时,有许多同学跑去高中部看。她都在小卖部买好水了,走到校门口,她还是回了头。要听爸爸的话,一时心软,会前功尽弃。

整个下午都有点心不在焉,耳朵捕捉到广播员播报在刚刚结束的百米赛跑决赛中,夏晨夺得第一名。她闭上眼睛,心隐隐地疼痛。会有女生围着夏晨哥哥吗?给他递毛巾,给他递水,微笑着,雀跃着。夏晨哥哥是什么表情呢?她记得他对那个叫胡蝶的女生笑起来的样子,像阳光,像轻风,却从不肯给予她。

妈妈得知爸爸要帮她忙时,告诉她,任何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但任何人也有拒绝别人的权利。如果得不到回应,要尊重别人,友好地放手。

又过去两个星期了,夏晨没有再出现过。是不是那天是她的错觉呢?她想象不出对夏晨友好地放手是什么情景?她做不到友好,她会哭着跑开。她是这么这么喜欢夏晨呀!

放学铃声响了,她浑浑噩噩地跟着同学往校车边走。高中部今天放学也早,校门口挤满了人。

“左聪聪!”身后有人叫她,她回过头,看见是初三年级的一个男生,脸红红的。开学的时候,他在开学典礼上讲过话,她不记得他叫什么了。男生递给她一封信。信封很厚,上边图案是绿色的草坪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远处是一架木制的风车。

“什么?”她有些纳闷。

“看了就知道了。明天见!”男生仿佛怕她不接受,把信往她手中一塞,匆忙走了。

她恍惚地站着,不知该怎么办。同学提醒她该上车了,她抓着信上去,坐下时,恰好看到夏晨站在校门口。四目相对,谁也没有笑,都是怔怔的。

“嗨,夏晨,走吧!”跑向夏晨的女生是胡蝶。她不是这里的学生,肯定是请假过来看他比赛的。

他还在看着车上的人,胡蝶顺着视线也看过去。车窗迎着夕阳,光线反射,只听得喧闹声,看不清里面。“看什么呢?走,你答应好的,你今天请客,我可是特地从学校翘课过来。”

他“嗯”了声,低下头,再看过去,校车已经开了。

左修然为了祝贺自己第二次荣升父亲,特地在周六晚上请几个朋友到家中吃饭,他家的阿姨做得一手好菜。夏奕阳全家也在受邀之列。

夏奕阳有些羡慕,不住地看叶枫。叶枫瞪他:“夏主播,你得实际点。”

“我知道,但我不能想象一下吗?”

叶枫呵呵乐,瞧着儿子今天特别沉默:“晨晨,怎么了?”

夏晨摇摇头:“没什么,妈妈!”

左聪聪今天没有出席家宴,她周六晚上要去练芭蕾舞,学了七年了,她一直坚持着,一般要到晚上八点多才会回来。

夏晨在想,她听说自己要做姐姐会是什么心情呢?有没有一点失落?毕竟从前万千宠爱只有她一人独享。也许她很欢喜。小时候,她最爱玩过家家,抱着小娃娃,扮妈妈扮得有模有样。那时,他被逼扮爸爸,但他通常只是件道具,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忙个不停。

九点了,左修然和陶涛,谁也没提去接她回家的事。他张张口,几次想问,每次都被左修然轻描淡写地跳过去。

夏奕阳全家告辞。从电梯出来,正好遇到左聪聪从老师的车上下来。那个老师像个混血儿,大男人却留着长发,和国外街头嬉皮士有得一拼。她刚冲过澡,头发随意地披在身后,没有像往常那样扎起来,在灯光下亭亭玉立。

她礼貌地向夏奕阳和叶枫问好,然后对他笑笑。叶枫夸她越来越漂亮了,也长高许多。她专注地听着叶枫讲话,乖巧地应答。等着他们的车开了,她才进电梯。

自始至终,她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有些恼火,他都很久不跟爸妈出门吃饭了,今天来,是特地为她。他想问最近成绩往下掉,是不是早恋了?才多大个小女生,也敢学人家早恋。那男生满脸青春痘,有什么好的?她这样算什么,真的像《红楼梦》里所讲的,姑娘大了,心思多了,人就疏远了。

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也没练琴,澡也没洗,就那么往床上一倒,无法形容的心烦意乱。她那爸妈只顾在那傻乐,完全把对她的责任给忘了,以前张口闭口小公主,怎么可以这样见异思迁呢?

不行!他咚地跳起来,拿起手机,他们不管,他得管,不然她要是学坏了怎么办?

“夏晨,有事吗?”接电话倒挺快。

“我明天去书城买几本书,然后去看个展览,你要是作业写得差不多,一起去吧!”

她像是在考虑,一直没出声,他急了:“作业没写完,带出来写,有不会的正好问我。时间不长,我会去接你,不要担心坐车的事。”

“好!”她终于吭声了。呼,他松了口气,才知自己刚才有多紧张。

爸爸,这算不算自作自受呢?

左聪聪手中的笔在指尖旋转了下,悄悄从眼帘下方打量着正在看电脑杂志的夏晨,千百次地问。早晨九点,他去她家报到,向妈妈汇报今天的行踪,得到妈妈的允许,然后领着她出门,先去书城。她不想买什么书,待在漫画书架前一边翻看着几本正在连载的系列书,一边等他。他拎了一摞的书过来。结账时,看到里面有两本初一数学和英语模拟试题时,她有种不妙的感觉。

结果就成了这样,他们占据着咖啡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一人一杯奶茶,她是黑糖的,他是无糖的。桌上摊满了草稿纸与试题,她考试,他监考。那考题是他从买的书中精选出来的,从浅到深,从易到难,题量不小,时间有限。先做英语,然后是数学。

中间休息的时间,正好吃午饭。她吃海鲜煲仔,他吃黑椒牛柳。她有点想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欸,这些习题,对于她来讲,太容易了,可是想准确无误,也是要花时间的。周日呀,这么好的时光,要做比做习题更有趣的事!

小嘴幽怨地嘟起,伸手拿过奶茶,咕噜咕噜吸着,呃,怎么这样淡?抬起头,对面的人眸光从书中挪到她手上。她烫了一下,头晕了,她喝了他的奶茶?“对不起,我……拿错了。”流汗!

“做得怎样了?”夏晨把她的奶茶推过去,那么自如地拿回自己的奶茶,凑过嘴,就着她刚吸过的吸管深吸了一口。

血液咆哮着奔向头顶,她羞得血管都要爆裂了。传说中的间接接吻哦,他吻了她?

“你没事吧?”他看到她不止脸红通通的,鼻尖上也在冒汗。这个季节,还没到开暖气的时候,他进来也没脱外衣,不热呀!

“没有!”她羞恼地咬着唇,头都快埋到桌下了。

“题目很难?”他探身过来,呼吸清晰可闻。

让她去死吧!“夏晨,商量下,能不能休息会儿?”她没有勇气抬眼,身子慢慢往沙发的边缘挪,她需要跑到空气流通的地方,好好呼吸。

他冷着脸:“不是才休息过吗?不要打岔,把题做完。”

“我保证我今天受益很大,可不可以少做几题?”

“不行,我必须要对你目前的情况有个全面了解。下周我们测试语文和其他科目。”

她想撞墙:“其实我都有……懂的。”

“我没说你笨,是你最近表现太差,你才多大,就学人家早恋!”不知不觉加重了语气,像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

“我没有。”她坐正了。

“开运动会那天,你没有收到情书?”

那封信还没拆呢,都不知塞哪儿了,或许就掉在车上,她看着胡蝶和他那么有说有笑,只顾收拾自己苦不堪言的心,四周发生什么,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下了车,沮丧得在站台就哭了。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恋爱?”她不禁赌气地问,“到你这么大时?”

“也不准,学生应专注学习,别想乱七八糟的事。”

“别做探照灯,只要求别人!”她咚地放下笔,耍起小性子来。

他眉心微皱:“我当然也做得到。”

“胡蝶呢?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爸爸讲过这个要死死压在心底的,说出来,代表自己没风度,也没底气。

沮丧像潮水,汹涌而来,重重地挫伤了左聪聪,她木然地把书往书包里塞,不能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没出息地哭出来。

“不准走,把题做完。”夏晨一把抢过她的书包,严厉得不容任何人拒绝。她认命地拿起笔,写着,写着,眼前模糊起来,然后试卷上一团潮湿慢慢扩大。

“如果你……不想做,那就不要做了。”他没想到她会哭,有点慌乱。她不吭声,死命咬着唇,像和谁较着劲,一道一道地写着,字迹整齐清秀。

一个多小时,她没有抬一次头。写完最后一道题,她把试卷推给他,狠狠地拭去眼中的泪水。她不要喜欢夏晨了,他对她只是个哥哥,只是个老师。这么久,都是她在自作多情。他默认了他和胡蝶的关系,她还耍那个计这个谋的有什么意义?

答案书后面都有,但他还是一道道认真改着。她错的几个地方,不难,估计是心情烦躁没好好看题。

走出咖啡馆,时间还很早,他想带她去看个展览,再去饮品屋吃个冰激凌,这次,他要看紧她,不让她吃太多。他瞧瞧她目不斜视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周日的地铁,没平时那么拥挤,但也不宽松。她没有像来时那样与他站在一块,而是与他隔了两个位置。他和她讲话,她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就是不看他。

他还是尽职地把她送到了家,她没有邀请他上楼,把他堵在电梯口,终于开口说话了:“夏晨,我成绩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所以以后不麻烦你了。谢谢你今天帮我辅导,谢谢你请我吃饭,再见!”她居然还弯下腰,如对长辈般,对他行了个大礼。

他瞪着关严的电梯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似乎,他没惹她呀!以前,不都是这样讲话的吗?

夜深人静,卧房春意融融。陶涛告诉左修然,聪聪今天哭了。“谁的爱情不掉几滴泪?”他倒不着急。

陶涛好奇地瞪大眼:“以前我们恋爱时,你也哭过?”

“睡觉,睡觉,孕妇这么八卦,对孩子不好。”这种事,是要放在牙掉光光、哪里都去不了的时候回忆的。

陶涛乖乖躺平,想想还是心疼女儿。他搂紧她,咬牙切齿道:“现在,哭的是咱家小公主,以后,哭的人可是那个小家贼。”

左聪聪变沉默了。她觉得每个人的感情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爸爸的话也不见得全对。她不再和爸妈探讨自己的感情困惑了,她宁愿把心里的话写在纸上。

为此,左修然有点伤心。陶涛说,少女情怀总是诗,这个,她比他懂,这个时候,还是让小公主自己默默消化好。

左聪聪没有食言,在之后的月考中,她又跃回年级前十,学校甚至还把她的事写在布告栏里,称她为进步之星。那布告栏在教学楼前,她去操场时,从来不从那儿走。

不刻意躲避,倒是经常会遇到夏晨。早晨,从校车下来,她看见他站在校门口值勤。目光一撞上,她急急就收回。叶枫阿姨打电话让她过去玩,说夏伯伯出国回来给她买了礼物,以前,等不到电话搁下,她就催着妈妈送她过去,然后借机在夏家待到晚上。而现在,她道谢之后,说自己要上钢琴课,就挂了电话。

她又不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自知之明,还是少见夏晨。妈妈说过,你有喜欢的权利,人家也有拒绝的权利。

礼物后来是夏晨送来的。夏伯伯去法国出差,给她买了个埃菲尔铁塔的镇纸。爸爸陪妈妈去医院产检,妈妈孕吐厉害,喝水都吐,医生说再这样下去要住院,爸爸非常紧张。家里只有她和阿姨,外面下着小雨,初冬的第一场雨,窗户上雾蒙蒙的,可见外面有多冷。

夏晨穿了件齐膝的风衣,他好像又高了,看上去很显瘦。阿姨泡了茶,烤了小饼干,让两人吃。她把玩着镇纸,不看他。她以为他待不了一会儿就走。

电视里在放日本著名的动画片《秒速五厘米》,讲述两位初中生之间产生的朦胧感情,画面非常唯美,语言也很有诗意。她很爱看,她觉得在这部影片里有许多自己的影子,让自己产生了共鸣。电车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走走停停,主人公的心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她对夏晨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从很小,她就喜欢着,没有变过。但是,最美好的感情,总注定要错过。她叹了一声,发觉他喝完了茶,小饼干也吃了半碟。“你还要点别的吗?”她局促地问道。

他摇头:“我要回家了。”

她起身,陪他往大门走去。他换了鞋,拿起搁在外面的雨伞,仿佛迟疑了下,还是扭过身来。

她不敢看那双眼睛,那眼中仿佛有埋怨有怒火。“我对你,再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就不需要再理我了?”

这是什么理论?圆睁的双眸对上他阴郁的寒瞳。

瞪她的眼神更冷厉了:“小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就身前身后地缠着,不管我喜欢不喜欢,不管我有空没空,问这问那,不依不饶。大了,独立了,立刻翻脸不认人,视我如空气。”

“你诬赖我。”她才不是这样势利的人,她不知有多想理他,明明是他见到她时,才一副不理不睬的样。

“周四早晨,我们在校门口碰到,你看见当没看见。周五晚上,我们坐同一趟校车,你在第四排,我在第六排,你从上车就和邻座的女生一直讲话,到下车都没和我打招呼。今天你明明没事,推说要上课,故意不去我家,其实是不愿看到我吧!我来了,坐在这里一个多小时,你只和我说了两句话,不是玩镇纸,就是看电视。左聪聪,你真的想我们老死不相见?”他要说的还有很多,不过,这些就足够声讨她了。

“你就很好吗?只要有别的女生在场,你同学一闹,你就当我如瘟疫般,让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我就没自尊吗?我为什么要搭理你?我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老死不相见就老死不相见。”她不甘示弱地昂起下巴,“现在,请你走,我要关门。”

他的眼睛眨了下,那扇大门啪的一声就关上了。左叔叔一直认为他教女很成功,如果看到这一幕,他会做何感想?

他默默地走出大楼,只记得这一夜的雨特别凉特别密。

他走到家身子都淋湿了,妈妈问他为什么不打伞。随着雨水滑下来的还有咸咸的泪,清俊的少年第一次失魂落魄。

他们真的成了两个路人,不,是仇人。哪怕迎面走过,她都早早把头扭过去,或者拐向另一条路。他取得任何成绩的场合,再也没有她的身影。两家聚会时,他来她就不在,她在他就有事避开。

左修然对陶涛说,这是好现象。如果不在意,那就水波不兴了,而此刻,水底下是暗潮翻涌,撑不了多久。

日子如枫树的叶子,一片片落下,转眼,北京下雪了,一场接着一场,气温跟着一天冷似一天。

陶涛挺过了怀孕初期,能吃能睡,左修然悄然舒了口气。

早饭时,他对聪聪说,从今天起,他要送她上学。让她站在风中等校车,他舍不得。

“不要,别的同学就不怕冷,我凭什么那样娇气?”

“左家小公主有资格娇气。难道校车上有你想见的人?”

左聪聪半天没讲话,最后起身时,才说了句:“好吧!”那声音特别的无助,心疼得左修然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车在漫天飞扬的雪花中行驶,她看见校车在另一个车道上,恰巧她不想见的那个人坐在车窗边。她闭上眼,不懂人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变这样复杂,从前的聪聪多快乐呀!

又到周四,校门口空荡荡的。左修然临时有事,说要晚一点来,她站在保安室的走廊外,跺着脚取暖。暮色一点点降临,华灯一盏盏亮起。一阵喧闹声传来,高中部放学了。

同学用胳膊肘儿撞了下夏晨,朝对面努了下嘴,“是优乐美妹妹吧?”他穿过车流,大踏步走了过去。同学们不知说了什么,哄然大笑,他顾不上回头。看着她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他的心一阵阵发紧。

“聪聪!”这个名字一出口,才知是这般美丽。

“噢,夏晨你放学啦!”左聪聪搓搓手,小脸冻得通红,有点不自然,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爸有事,他过一会儿来。”

“太冷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话没说完,手已被他拽了过去。她挣扎,他不松手。

“你真是越来越不乖了,听话!”

“我们……”在冷战中,不是吗?

“是你讨厌我,我又没说讨厌你。”他一直记得她那天决绝的样子,让他难过了很久。

“快点,校车要开了。”趁她失神的时候,他将她拽上了车。

“夏晨,这是谁呀,快介绍!”同学嘻嘻哈哈起哄。他不理他们,只专注地看着她,她低着头,还带着兔耳朵护耳。他替她摘下,接过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手臂横在她的腰间,护着她不与别人碰撞到。这关系不言而喻,男生们挤眉弄眼,笑得可欢了。

她只觉着各种混乱都有。也不知走了几站,听得他讲“到了”,她如蒙大赦般向车门冲去。“谢谢!”也没看四周,她只想快快逃回家。

他笑出了声:“这是你家吗?”

她抬起头,这才发觉四周的景物都不对,“我们下错站了?”

“就提前一站,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走回去,正好消化。”他领先向街边的小吃店走去。

“不行,我爸……”

“我给叔叔打过电话了,阿姨滑了一跤,现在在医院里,你不要皱眉,没有危险的,宝宝也好,但要在医院里观察一晚。我晚上陪你做完作业再回家。”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不可以。”他瞪她。他一吼,她本能地服从。

吃完饭,两人步行回家。他在左,她在右,中间有一臂的距离。她用余光悄悄瞥他,这代表他们和好了吗?

“会不会妒忌那个小宝宝?”他突然问道。

她清清喉咙:“还好!”她不懂他问的什么意思。她怎会妒忌小宝宝,开心都来不及呢!

“没有关系的,虽然爸爸妈妈的爱要分一半给小宝宝,但你仍然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他这是在安慰她?“还有……对不起!”他深吸一口凉气,“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瘟疫,我只是不喜欢你被别人那样取笑,那令我很烦,可我又不知该怎么办。其实看见你,我很开心的。”

她觉得站在面前的不是夏晨,是外星人。

“那些和其他女生没有关系。胡蝶是在夏令营认识的,那一批有好几个,我们经常一起搞些小活动、小节目。你若不觉得无趣,以后跟去玩玩。”他突然红了脸,“像胡蝶那样的,可以有许多许多,而……左聪聪只有一个……”

“夏晨……”怎么办,她又想哭了!

“你现在变懒了,以前你都叫我夏晨哥哥的。”

是你不让叫的,她想埋怨,一出口,却脆生生道:“夏晨哥哥,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吵架?你不理我,我心里难受死了。”冤枉,他都厚着脸皮到这个份上了,还要怎么理?

盯着她仰起的小脸,真的不是冲动,就那么自然地低下头,以一种圣洁的心情吻了吻她的唇。

她的眼睛瞪到最大,然后缓缓地摸着唇。上帝,他们真的接吻了!不是间接的,是直接。

等她把作业做完,已是晚上九点半,他告辞回家。家里有阿姨陪她,他不担心。说好明早他来接她上学。

“夏晨哥哥,明早我给你带早餐。”她本来就是个简单的人,开心一点不掩饰。

“好!”看着她期盼的眼神,他心中一动,唇又贴了上去。温温的,像有吸力一般,许久,都不舍得松开。

从前,对她的那些排斥,可能是茫然,也有不甘心。感情的事,他懂得太少。没想到她却启蒙得早,得不到他的回应,与他渐行渐远。他这才慌乱,连忙紧追。因为没有她的日子,他连呼吸都是沉重的。他渴望当他一回头时,就能看到她盈盈弯起的笑眼。像胡蝶那样的女生,笑起来也美,可他觉得只有她的笑,令他沉醉、着迷、无法抗拒。也只有她的泪,让他心疼。

早在她还是个小娃娃,张开双臂要他抱时,他就该明白,她是他的责任,他甜蜜的义务。担心她变坏,担心她被别人抢走,担心她难过,担心她失落,也许在情感上,他还是像幼时,不能一把把她小小的身子抱起,但他可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总有一天,他有足够的力量把她如公主般托起,拥入怀中。

那一天,不会太久,他会努力成长。如果她觉得爸妈不够爱她,那么由他来,他的爱满满的,只给她。

“把门关好,早点睡!”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心跳加快。

“嗯,明天见!”她真希望闭下眼,睁开时,天已大亮。他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发。

“路上小心。”她扶着门挥手。

“嗯!”

“明天见,夏晨哥哥!”她喃喃地又重复了下。

明天呀,天气预报说雪会停,天放晴。那么当第一道阳光照进北京城时,她就能看见他了。她的双手情不自禁抱起放在胸口。幸福来得如此之快,有种做梦的感觉,但她知道,这一切一定是真的。夏晨,不是别人的了,是左聪聪的啦!

她的晨呀。

明天,快快来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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