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他早已是筋疲力尽,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力气,怎么可能还逃得掉。更何况既然认出是百香蛛,沈云飞便知道,自己打从闻到那香味时起,便已身中剧毒,此时就算能逃,也逃不了多远了。
或许这就是命,逃得了河伯索命,却躲不过这毒仙追魂。沈云飞自嘲一笑,当即也不去猜想自己的死状会是如何恐怖,只是怔怔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百香蛛,看着它那嫩黄色的背上细密的白色纹路,真像是仙子衣裙上飘舞的丝带,丝带上飘着香味,如蜜糖一般……
三少怀揣着美梦,在那甜蜜无比的气味中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却觉得口齿之间一阵香甜。且唇边清清凉凉,似有蜜汁甘露,正从口中灌入。
沈云飞伸出舌头舔了舔,只觉得满口清香,也不管此时到底是死是活,是醒是梦,先把那香甜美味的人间仙品尝够了再说。
直到那蜜汁甘露已停止灌入,沈云飞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面前蹲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两个手指夹着一只小小的瓷瓶,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少女一见云飞睁开了眼睛,便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同时伸手在他肩上一推,说道:“喂!死了没有?死了就开句腔撒!免得姑娘再浪费这些百花仙酿。”
沈云飞听得这少女一口干脆利爽的巫水口音,又见她胸前额顶挂满银饰,衣服也不是裙袍式样,而是宽衣窄袖,袖口上镶满花边,便知道她定是南方巫水三苗人。
自古三苗九黎多有人饲毒养蛊,而苗人一般身上都会带着驱虫解毒的草药,所以自己现在没有死,多半就是这位三苗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因听她问得可爱,沈三少便学着她的口气说道:“死人不会开腔,开腔就是炸尸了。”
一听这话,女孩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格外地响亮,竟是比那百灵鸟的叫声还好听。
沈云飞刚刚喝了满满一瓶的百花仙酿,此时腹中的饥饿早已消失,浑身似也有了力气,虽是刚刚醒来,却是精神十足。一听那女孩笑得好听,不同于中原女子的矜持,便开口笑道:“早就听说三苗女孩个个会唱歌,你声音这么好听,唱首歌给我听听?”
这种话,若是说给中原女子,不是羞红了脸掩面而去,就是甩着手骂一句“登徒浪子”,要遇着个像温如霞那样的江湖侠女,只怕一鞭子就抽过来了。
可是这三苗风情大异于中原,夸女孩子的声音好听,请她唱歌,那是对她莫大的赞美。沈云飞早就在书上看到过,不然的话,对着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还是自己救命恩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果然,那女孩也不害羞,一听沈云飞夸她声音好听,脸上顿时笑得比蜜还甜,也没有什么推脱之辞,张嘴就唱。
“天上的星星有几多呢——密密麻麻排成河啰——天河有边没有水呢——唱歌不能干张嘴——啰!”
三苗民歌没有固定的曲调,也没有固定的歌词,全由唱歌者随心编唱,站石唱山,临水唱河,想到了星星就可以唱月亮如梭。虽说不像那些古曲名调讲究音律节奏,但是声调高低起伏、百转千回,句与句之间也都彼此押韵,唱起来朗朗上口,却更是别有着一番风味。
沈云飞只听了这一段,便觉得此女的歌声实在不亚于那妙真真人的箜篌曲,一个讲究的是意境登仙,一个讲究的是清新自然,彼此虽完全不同,但带给人的享受却都是一样的。
他听得心动,便翻身坐起,随手掐了一片草叶,含在嘴边,按着刚才那少女唱的曲调吹了起来。
那少女听他居然一个音儿都没有吹错,就连最后的那一声拖尾都是韵味儿十足,不由得拍手大笑,又接着放开歌喉唱了起来。
“山里的竹子有几多来——挤挤挨挨排成排。千根竹子一条——根,阿妹我看上了一个——人。”
唱完这四句,她又眼巴巴地望向沈云飞。
三少也不含糊,含着草叶,又将少女刚才的曲调原原本本地吹了一遍。只是他光顾着去记那曲调,却没留意到此时那少女唱的已不是山歌,而是苗女们求爱时才唱的情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