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薛寻逻辑清晰、文采斐然但又简洁易懂的讲述,他们虽然讶异于薛寻风格的变换,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他竟然能在把内容写得浅显易懂的同时,还不失文采,每个字都仿佛精雕细琢一般,没文化的人可能只是听个表层意思,稍微读过书的人,却又忍不住深思。
时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众人的表情,满意地扬了扬嘴角。
突然,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微微往她那边靠了靠,低低笑着道:“薛刺史这篇文章写得真真不错,听说他为了磨出这篇文章,差点被你逼疯了。”
时颜瞥了他一眼,眼中悄然流转过一抹得色,道:“若他那么容易被我逼疯,他就不是薛寻了,你别看他天天在我面前抱怨,其实他可乐在其中了。”
钻研学问、推敲文字大抵是每个读书人的爱好,以前的薛寻时常让她和他一起探讨学问,吟诗作赋,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是个实用派,只要写出来的文字能达到她的目的就行,才不管那些文字有没有文采,是否能打动人心。
让她为某句诗中的某个地方到底用哪个字推敲上几天几夜,更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这点,余寻归和薛寻常常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她,薛寻有一次甚至忍不住气呼呼地道:“陛下,你这样,当真一点风雅情趣都没有!”
这一回,若不是要收服那些士人的心,她才不会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把她过去拒绝他的份一次性补上了!
说着,时颜撇了撇嘴,道:“我先前就觉得,大兴的士人太过注重文章辞藻的华丽繁复,一个简单的意思,往往要用大段大段的文字来描述,不但冗长,而且让人难以理解。”
恒景眉一扬,低低一笑,“这一点,我却无法与你感同身受,我军营的文书向来是讲究简洁高效。
不过,等余院长过来了,你倒是可以与他探讨探讨是否要改革士人文章的风格。”
时颜:“……”
想起先前就实用性文章和观赏性文章与余寻归起过的无数次争执,以及余寻归在那一方面异常固执的想法,时颜就不禁头疼。
她正襟危坐,瞥了恒景一眼道:“罢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珍惜生命,远离读书人!
恒景看到她这憋屈的小模样,不禁低笑出声,忍不住伸出手,握了握她交握在膝盖上的手,眼角余光看了看听得无比入神的底下众人,意味深长道:“以前你要说服余院长可能很难,但经过今天后,就难说了。”
薛寻这篇文章,可以说是实用性和观赏性的完美结合,看那些士人的表情,也完全没觉得这样不好。
他已是可以预料,今天过后,薛寻这篇文章又要被大量抄写印刷,四处传播了。
除了实用性和观赏性,薛寻的表述还十分有煽动效果!
在他的表述中,时颜和恒景为了让百姓过上和美的日子是如何殚精竭虑、茶饭不思,实行这个土地条例是如何排除万难、感天动地。
在把他们的土地条例和历朝历代的土地条例做对比的时候,更是看似客观、实则十分隐晦地把他们的土地条例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什么促进社会和谐、家庭和谐,什么方便家庭成员的分工、切实保障每一个人应有的利益云云,说得在场的人一愣一愣的,十分巧妙地把一些尖锐的矛盾避开或者弱化了。
最后,还似是而非地提了一下这个土地条例不足的地方,例如可能会有女子因为这个土地条例,产生独立成户的想法,只是这种情况先别说不多,毕竟男女间天生的区别放在那里,女子一个人生活诸多不便。
更别说,从他们这段时间土地条例的实行情况来看,大部分要求独立出去的女子都是因为忍受不了家里对她们的苛怠,才忍痛做出这个决定的。
若是一个男人足够疼自己的妻子,不让自己的妻子受委屈,难道自己的妻子会无缘无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非要离开自己的家独自生活吗?
这就差明着说,你若是觉得这个条例不好,你就是承认了自己是个苛怠自己妻子、连最基本的夫妻关系都无法维持的没用的男人!
便连恒景也听得有些怔然,在薛寻快要结束的时候,忍不住好笑地低低道:“阿颜,我算是体会到你们这篇文章最精妙的所在了。”
那种暗搓搓的,感觉自己在被人灌输某个观点却又找不到证据,甚至不觉得反感,还接受得心服口服的感觉,实在很难用语言去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