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晟更大声清晰地应了一声,说:“我等你。”
开车到陆柏舟楼下的时候,他环视一圈都没看见人,还以为自己来晚了,正想往楼里跑,身后却有人叫他。
回头一看,白晟的车停在一颗树下面,也不是那么不显眼,但自己太过慌乱险些错过了。
对方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皱着眉头一脸别扭的样子完全百分百蜂鸟,凌辰南直插主题,问:“不会对我撒谎是吧,我想问什么都可以?”
白晟吭吭唧唧了老半天,还是点了点头。
他此时才忽然发现一件被忽略已久的事——自己似乎不是这场关系中被完全玩弄的人,对方也在层层圈套和被圈套中暴露出了弱点,而那个弱点……好像就是他自己。
“那好,我问你,你来找陆柏舟干什么?”凌辰南问。
对方一脸烦躁地别开头,看着路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凌辰南冷笑道:“不能说谎之后连话都不能说了?”
凌辰南有些不确定地猜测着——就过去而言,明明不管是白晟、蜂鸟还是奶糖自己都能收拾住,如今三个人合并叠加在一起应该也是一个道理才对。最近太受打击,自暴自弃到快没有底限,竟然连很多基础简单的现象都忽略了。
他说:“好吧,你不是要去找陆柏舟吗,我跟你一起上去。”
白晟抿起了嘴,一副不情愿却又没奈何的表情——是嘛,凌辰南眼前的迷雾慢慢拨开了——对方之于自己来说,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很透明,他本来就能判断出白晟各种各样的小情绪,如今知晓了背后的庞大线索,一切更是亮如白昼。
“你来找陆柏舟干什么?不,我来猜猜看,你是要威胁他不准把沈寅川的事情曝光呢?还是要演一出你最拿手的小可怜戏码哀求他不要说出去呢?还是……”他眯起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也永远没办法开口呢?”
眼见白晟眉头越皱越紧,凌辰南冷冷吐出无情的字眼:“怎么,这次打算自己动手,不借刀杀人了?”
“凌辰南!”白晟叫出声来,维持了两周的平静表象悉数碎裂,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么多天多一个字都不肯跟我说,现在倒是很舍得说话嘛,就这么怕我伤害陆柏舟吗?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不然呢?”凌辰南脱口反问。
白晟睁大眼睛,一副气得不行的样子,提高音量吼道:“我就是讨厌他怎么了!他凭什么可以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明明从沈寅川那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明明就在我跟你坦白之后也没有现在这么颓废沮丧的,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让你这么伤心,我好嫉妒,我讨厌他!”
被他歇斯底里地一通吼之后,凌辰南反而平静了——对方心机深沉,情绪却还是直白,脱去了“白晟”这一层神秘模糊的皮,他反而比以前好懂了很多。
“居然,居然让他这么伤心,居然还要害得我家医生辞职……”白晟又习惯性地陷入了神经质的焦虑之中,他低着头原地打转,咬着牙低声自语:“怎么可能,不能辞职……不可原谅……”
对方明明是一切的祸首,却倒记恨起压倒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我得说点什么,凌辰南心想,我得做点什么,不能再牵连学长了。
白晟停下焦躁的步子,抬起头瞪着他语气森森地说:“反正,不管我现在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没兴趣了,既然这么在乎陆柏舟的话……不,你就算再怎么在乎他,也保护不了他!不是今天我还有明天,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
他的可怕宣言骤然而止,因为凌辰南站到了他的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
以前还是“白晟”的时候,凌辰南经常用这个动作安抚他,如今好似时间倒流,凌辰南还是那个同他亲密的恋人,温柔地哄道:“嘘——没事了,我们白白好乖。”
白晟却“啪”地一声拍开他的手,咬着嘴唇别过头去。
凌辰南手尴尬地僵在空中,看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肩膀,吃惊地问:“白晟,你哭了吗?”
“没有!”对方立马大喊回来,却毫无底气,还带着一丝可怜的意味。
全天下应该也只有我会在认清他的本来面目还觉得他可怜了吧,凌辰南想。
他在这样一个早晨,周围人潮来往,穿着睡衣与他怪异地对峙——可他的心情似乎第一次平复了,脑子也前所未有的晴明。
原来是这样啊,他想,之前沈寅川说过的。
“除了我,他还要去和谁在一起呢?”
因为对方病态的自毁欲望,因为他表演性的障碍人格,更因为他激烈表象下的强烈自卑和不信任,其实这个人,和那个第一天走进自己办公室的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不是个疯子,他是个病人,残缺的人格无法互相圆满,病人和病人无法互相医治。。
能医治病人的只有……
“想辞职不是因为,不完全是因为陆柏舟,”他徐徐解释起来:“我其实也已经想了一阵子,从去年开始就在考虑了。当初毕业的时候我是想做青少年儿童心理疾病预防的,计划是先在待遇比较好的私人诊所工作一阵子,攒点钱,然后自己开个工作室。”
白晟有点惊讶地回头看他,眼眶红了一圈,但没有预想之内的泪水。
于是他接着说:“不过都工作了这么久了,生活太过平静安逸,辞职换工作的事一拖再拖,直到……现在,也是个机会吧,趁这段时间休息调整一下,也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逃避初衷了。”
白晟咬着下唇,眨了眨眼睛,犹豫地开口:“真的?”
凌辰南抬了抬眉毛:“嗯。”
白晟:“不是为了稳住我的缓兵之计?”
凌辰南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你到底对陆柏舟有多大怨念?不,应该说你处理事情和对待人际关系一定都要用这么极端偏激的方法吗?”
白晟移开目光,自嘲道:“没办法,我不会别的方法,只懂得这样做,反正你也不要我了,还管我干什么。”随后他又竖起眉毛,凶巴巴地不甘心:“不,不管你要不要我,我是不会走的,我说过了,我不会放弃……”
凌辰南轻飘飘地打断他:“我教你吧。”
白晟错愕地一愣:“什么?”
凌辰南缓缓地眨了眨眼,说:“我来教你吧,教你怎么样和人舒适相处,教你怎么样能够坦然入眠,教你怎么样用自己的身份面对世界,而不是一个扮演假人,时间越久就越是疲惫。”
白晟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音节,似乎不太确定他什么意思。
凌辰南感叹道:“情绪压抑得越久,爆发的火山危害就越大,你小时候尚且只是偶尔假装成那个完美人格,如今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变成了他,发泄情绪的渠道越来越狭窄,稍微受一点压迫就想着要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他坦然地看着对方,声调平静稳定,好像过去无数次在他昏暗舒适地办公室做过的那样,安慰劝导道:“以后就由我来看着你吧,你不要再犯错了,我们都别再犯错了,我们一起走吧。”
又出现了,一闪而过的一滴泪珠,还来不及捕捉就掉落了。
白晟:“医生……”
凌辰南叹了口气,弯了弯嘴角,但眉宇间却满是哀愁,他微微张开手臂,问:“你愿意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