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谨的话实在无礼,像楼喻这种“纨绔世子”是不可能忍的。
他笑眯眯地对楼蔚道:“阿蔚,你身边怎么有人翘着腿撒尿?”
楼蔚一脸茫然,环视周围:“没有啊。”
反而是茶楼上传来一声噗笑。
霍延也忍不住弯起唇角。
杜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简直怒火中烧,气急败坏道:“你敢骂我!”
“二笔,我方才骂人了?”楼喻摇着扇子,一脸无辜。
冯二笔装傻充愣:“没有啊,殿下素来雍容闲雅,怎会骂人?”
楼蔚也道:“表哥,你是不是听错了?”
“粗鄙竖子!”杜谨是个暴脾气,说着就挥拳冲上来。
霍延伸臂挡住他。
杜谨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瞪着楼喻,直接叱骂霍延:“你这贱奴给我滚开!”
霍延倒是不在意,楼喻却陡然沉了脸色。
他突然收扇上前,手腕一转,扇骨在杜谨脸上落下“啪啪”两声,响亮又清脆,震慑整条街。
街市仿佛被按下定格键。
杜谨震怒当场,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不过一个毫无实权的藩王世子,竟敢打自己两个耳光!
街市众人则腹诽:世子昨日在衙门扇了几个世家公子,今日又当街扇了杜家三郎,这是要将京城大户都得罪个遍啊!
楼蔚都惊呆了,用一种诡异又崇拜的眼神盯着楼喻。
脸上火辣辣地疼,杜谨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拼命踢踹厮打,却怎么也攻不破霍延的防线,根本碰不到楼喻。
极度愤怒之下,他朝身后护院大吼一声:“给我打!”
杜家护院素来也是狗眼看人低的,得令后迅速蜂拥而上,誓要将楼喻三人打得跪地求饶、屁滚尿流。
茶楼上,几个公子哥喝茶看戏。
其中一个人捂着额头,愤愤道:“就该揍他们!”
另一个优哉游哉,瞥他一眼:“若非你先掷杯捉弄人,又怎会被人反击?霍延的武艺你不清楚?还敢在他面前耍这些小把戏?”
“他再厉害,如今不也只能屈居那个草包世子之下?”
“草包吗?”少年又忍不住噗笑,“我倒不觉得。”
眼见楼下场面混乱,群殴事件一触即发,被砸少年忍不住道:“这楼喻也是奇了怪了,入京两天,就闹出这么多幺蛾子,他真的不怕得罪侯府和杜家?就这你还说他不是草包?”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少年轻笑:“你们且瞧着。”
楼上人看戏,街上人看热闹,整条街都沸腾起来。
杜家护院各个孔武有力,就算霍延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
楼喻扇子一握,低声喝道:“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而且他也不是盲目逃跑,他的目标终点是藩王行馆。
杜谨人都要气炸了,怎么可能在意楼喻逃跑路径?
他死死盯着楼喻滑入泥鳅的背影,双腿仿佛灌满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誓要捉住楼喻,以报耳光之仇!
被丢下的楼蔚:“……”
他站在原地,眼看众人消失在街角,想到楼喻三人势单力孤,便赶紧往杜府跑去。
杜家再怎么嚣张,也不会任由杜三郎成为京城新一轮笑柄。
哦,上一个就是侯府谢二郎。
楼喻自穿越来,每日勤练不辍,身体素质非常棒,跑得脸不红气不喘。
冯二笔奴随主人,平素跟着楼喻一起练,早已不是昔日小胖。
他们两个都健步如飞,更别提霍延了。
三人在前面跑,杜谨带着护院在后面追,途径之地,皆鸡犬不宁、人仰马翻,场面渐渐失控。
武卫司接到消息出马时,楼喻三人已经跑到行馆门口。
冯二笔得楼喻嘱咐,凄厉大呼一声:“有人要杀世子啦!有人要杀世子啦!”
其余藩王及世子们,正在行馆百无聊赖,听闻这一声,连忙蜂拥而出,见楼喻三人身后喊杀震天,不由心中俱悚。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藩王世子行凶,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啦!
身为藩王抑或世子,皆义愤填膺,感同身受。
他们藩王就这么不受待见吗?是个人都能喊打喊杀?
简直太过分了!
这一刻,不管众藩王之间有无龃龉,大家都统一战线,共同反抗这不公世道!
一个膀大腰圆的藩王站出来,站到楼喻身边,凛然面对杜家护院,怒吼一声:“尔等何人?竟敢对世子不敬!”
楼喻火上浇油:“叔啊,他们可是杜家人,领头的是杜家三郎,他爹可是朝廷二品大员,咱们还是尽量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什么二品大员!”耿直藩王冷哼一声,“我还是陛下亲兄弟呢!”
杜家人冲到行馆,护院们不由有些退缩。
这儿是行馆,对面站着这么多藩王,总不能真的冲上去吧?
为三公子报仇,反击庆王世子可以有,但跟一群藩王对上,不可以有。
见护院迟疑不动,杜谨简直怒不可遏,他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都是死人吗!给我上!”杜谨怒吼道,“楼喻!你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你敢骂我怎么不敢出来!”
楼喻探出脑袋,极为无辜:“杜三郎,我真的没有骂你!你倒是说说,我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是狗!”杜谨气得失去理智。
楼喻惊愣:“我有说‘杜三郎是狗’吗?!”
有好事者一直尾随看热闹,闻言在人群中好笑道:“没说!”
“你听听,”楼喻摇首叹息,“我没骂你,你却骂我竖子,又骂我的人是贱奴,杜三郎,你一介白身,我乃庆王世子,你扪心自问,我该不该打你!”
杜三郎脱口而出:“藩王世子算个什么东西!等圣上削藩,看你还怎么——”
说到这他反应过来,可就算立刻闭嘴也来不及了。
周围一片死寂,偶或听到几声压抑不住的粗喘。
杜谨脑子里嗡嗡嗡响个不停。
他刚说了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
护院们也都瑟瑟发抖,慌乱无措。
就算是底层仆役,也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啊!
楼喻敛眉隐藏笑意。
他本来只是想挑起藩王的不满,让藩王团结起来闹事而已,万万没想到,这位杜三郎竟给自己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低声问身边的耿直藩王:“叔啊,杜大人是朝廷要员,是不是知道圣上要……”
藩王终于回过神来,高吼一声:“你说圣上要削藩?!”
杜谨哪敢承认,吓得连方才的屈辱都忘了,慌忙摇头:“我没有说!你们听错了!”
围观众人:嗐,他们耳朵都没聋呢,这下杜三郎闯祸了吧!
杜谨性格暴躁,在京城的风评并不算好,且杜家乃天子眼前红人,权势滔天,自然会有眼红者。
“杜三郎!你分明说了圣上要削藩,所以才有恃无恐,对不对呀!”
杜尚书刚带人赶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差点七窍流血。
他怒吼一声:“孽子!”
围观人等纷纷避开一条道。
杜谨面色发白,双股战战,眼睁睁看着他爹怒红双目来到他面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行馆上空。
“天子脚下,岂容你在这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杜尚书吩咐左右:“来人!将这个得了疯病的逆子押回府中,请名医诊治!”
众藩王:“……”
好一招假痴不癫!
杜家想装疯卖傻,也得他们同意才是!
耿直藩王高声呼吁:“诸位!杜家竖子对我等如此狂吠,本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如咱们一起进宫面圣,问问陛下,这天子脚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缘何一个小小白丁都能对我等大放厥词,喊打喊杀!”
杜尚书两眼一黑,陛下会杀了他的!
他连忙又啪啪掌掴杜谨数下,道:“诸位王爷误会了,下官这逆子从小就疯癫痴傻,他的话当不得真,诸位王爷千万别放在心上,下官将他带回府上后,立刻前来请罪!”
杜谨的脸已经高高肿起,变成一个通红的猪头。
他却压根不敢反抗,低着头一句不吭。
祸从口出,他是真正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了。
一切都怪楼喻!
等圣上真正削藩后,他定要将楼喻碎尸万段!
藩王们也知现下入宫没什么用,但一时拉不下脸面。
楼喻又偷偷对耿直藩王道:“明日寿宴,或可向陛下禀明此事。”
他声音小,杜家那边没人能听见,但身边几个藩王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耿直藩王耳朵一动,遂粗声粗气道:“杜尚书,令郎既然患有痴傻之症,就别放出府祸害他人!今日之事便罢,哼!”
杜尚书心头稍定,忙带着杜谨及一众护院回府。
京城众官员并非铁板一块,杜家三郎口无遮拦,立刻引起其他世家的注意。
便有人往宫中递了消息。
皇帝:“……”
他狠狠揉捏眉心,胸膛起伏不定,下一刻,拳头重重捶向御案,声音都在发抖:
“都是一群败家子!先是谢家,又是杜家!谢信和杜迁到底是怎么教子的!”
太监总管忙跪下劝慰:“陛下息怒,注意龙体啊!”
“都是一些不省心的,叫朕怎么省心!”
他确有削藩念头,但如今时机未到,若是杜谨那句话引起藩王们的警惕,明日寿宴能不能顺利办下去都不一定。
他已经能想到那些藩王、世子们,会如何在寿宴上向他哭诉。
皇帝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爽,自然不会让别人爽。
“紫云观玄凌观主道法高深,杜家三子既有疯痴之症,便送去紫云观聆听道法,驱除妖邪罢。”
一句话定下杜谨今后命运。
总管心中一惊,伏地领旨。
圣上口谕传至杜家时,杜迁正家法伺候杜谨,毒蛇般的长鞭一下又一下地落在杜谨背后,他痛得嚎啕大哭。
杜夫人心碎难忍,扑过去就要阻止,却被杜尚书一把挥开。
“都是你惯的,叫他如此嚣张!”
杜夫人尖叫:“不过一个藩王世子!你怕他作甚!何况是庆王世子挑衅在先,谨儿一时气不过……”
“滚开!”
话音刚落,宫中内侍上门,宣读圣上口谕。
杜夫人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杜迁沉叹一声,颓丧地接旨谢恩,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杜谨也傻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前途无亮。
楼喻!我必报此仇!
虽然杜谨因装疯卖傻混过去,可藩王们却在行馆中坐立难安,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楼喻寻了个角落坐下,霍延和冯二笔分侍左右。
蓝衣藩王道:“杜家乃天子近臣,依我看,杜家小子所言,有七分可信。”
“本王同意,”紫衣藩王附和,“之前本王就觉得不对劲,不过一个贵妃,陛下就算再宠妃子,也不必将咱们都召来京城贺寿吧?”
青衣世子:“陛下之意,诸位还不明白?小侄以为,诸位叔叔伯伯不如商量个章程出来,否则明日寿宴不好收场啊。”
耿直藩王拍案而起:“让老子来给贵妃贺寿,老子本就来气!这寿不贺也罢!本王这就请辞离京!”
“殿下,咱们这下连杜家都得罪了。”冯二笔凑近楼喻说悄悄话。
“怕什么,杜家又没兵。”楼喻不甚在意,“更何况,那杜家大郎本就与咱们庆州有仇。”
冯二笔:“不是杜家三郎吗?”
“不是说今日之仇。”楼喻跟他解释,“四年前,周满随父王入京,杜家大郎时任武卫司中郎将,当街折辱周满,令整个庆王府蒙羞。”
周满是府兵统领,代表的是庆王府的脸面。
杜大郎羞辱周满,就是在羞辱庆王。
只是当时庆王势弱,杜家如日中天,他无法为周满讨回颜面,无法为庆王府讨回颜面。
依周满的性格,若非以大局为重,强忍欺辱,恐怕会造成两方械斗。
也因此,他觉得心灰意冷,回庆州后整日借酒浇愁,混沌度日。
此次入京,之所以带周满来,就是为了能让他亲手报当年之仇,解开尘封已久的心结。
霍延闻言怔然。
他凝视世子侧颜,思绪纷乱,一时有些感动,又有些羡慕。
堂堂世子,竟将下属的事情这般放在心上。
况且周满于楼喻而言,尚不算亲厚。
冯二笔则问:“那周满要如何报仇?”
“我也不知道。”
楼让周满自由发挥的,他并不清楚周满要做什么。
“啊?”冯二笔不由蹙眉,“他那般粗莽,若是坏了事该如何?”
楼喻笑了,“他可不粗莽,他心细着呢。即便真的坏了事,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冯二笔:“……”
锦上添花是这么用的吗?
没等众藩王世子商讨出个章程,楼喻便悄悄溜出了行馆。
之前行馆门口闹出那么大动静,府兵当然有所耳闻。
蒋勇一直派人注意行馆,得知楼喻出来,立马带人过来,担忧问:“殿下,今日与杜家结仇,用不用属下派人暗中保护?”
“不必。”楼喻漫不经心道,“明日便是寿宴,没人那么傻,会在寿宴前找我不痛快。”
蒋勇信服他,遂不再问。
“对了,周满那档子事儿如何了?”楼喻问。
蒋勇嘿嘿一笑,挠头不言。
“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楼喻淡淡瞥他一眼。
蒋勇连忙摇头:“是怕污了殿下的耳朵。”
能污耳朵的事,必定非同凡响!
楼喻兴致大增:“你尽管说。”
蒋勇得令,只好凑近压低声音道:“咱们套了他麻袋,揍了他一顿。”
楼喻:“……就这?”
“他当着咱们的面尿了裤子,哭得可惨了。”
“……”
这也不算污吧?他还以为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呢!
白期待一场!
“既如此,你们都收敛些,明日寿宴之后,或许有场硬仗要打。”
楼喻语重心长。
“属下明白!”
同蒋勇分别后,楼喻便往药材铺走去。
“殿下,您真要买补品啊?”冯二笔问。
楼喻“嗯”了一声,忽然道:“吓得尿裤子,是很污浊的事吗?”
冯二笔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倒是霍延开口:“是因他们敬慕你。”
便不愿任何腌臜事污染楼喻耳朵。
楼喻恍然大悟,是因为有滤镜。
就像纸片人不会上厕所一样。
冯二笔回过神来,笑嘻嘻道:“殿下仙姿玉质,雪胎梅骨,大家都尊敬崇拜您呢。”
楼喻失笑,这二笔拍马屁的功夫倒是“日新月异”。
三人挑了些药材,悠然自得地往侯府走。
“喻世子请留步。”身后传来一道清朗之声。
楼喻脚步都没停,继续往前走。
身后几人迅速上前,转到他身前,拦住三人。
楼喻扇尖抵着下巴,好奇问:“今日你们茶楼抛盏一事,本世子还没找你们算账呢,现在却自己跑来找骂?”
“霍延不是抛回来了吗!”一个绿衣少年愤愤道。
楼喻沉了面色:“敢情是本世子对不住你了?”
“你怎么变了这么多?”绿衣少年嘀咕。
楼喻:“好狗不挡道。”
“……”
绿衣少年气道:“楼喻,你别太过分了!想当初你还被人压在泥地里不能翻身呢!你如今这般轻狂,小心晚上睡不安稳!”
楼喻怔愣住。
冯二笔在旁要气炸了,这他娘的在往殿下伤口上戳刀子啊!
霍延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你放肆!”冯二笔怒目圆睁,“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绿衣少年还欲说话,一直旁观的月白少年将他拦住。
月白少年容貌俊朗,眉目疏阔,举手投足倒有几分君子之风。
“在下范玉笙,久仰殿下大名。”
听这声音,正是方才让他“留步”之人。
楼喻打量他几眼,不耐烦道:“有何贵干?”
“今日茶楼一事,确实是我等之过,范某欲向殿下赔个不是,可否请殿下共饮?”
范玉笙风姿儒雅,目光真诚,倒是让人不好拒绝。
“不必,”楼喻看向绿衣少年,“四年前折辱之仇,我还没忘。”
绿衣少年昂着脖子:“我又没动手!”
楼喻又指其余少年:“那他们呢?”
“自然也没有!”
最多开口嘲讽了几句。
楼喻:“哦。”
绿衣少年反应过来,“你不会不记得当初是谁害的你吧!”
楼喻确实不记得那些人的脸了。
他道:“长那么丑,谁分得清是谁。”
几人:“……”
范玉笙再次噗笑出声:“殿下,不妨今日一并赔了吧。”
“天色不早,我还得回侯府。”
楼喻拒绝,径直绕过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