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峰被任命为帮扶小组组长。
在一百位庆军的护送下,帮扶小组顺利抵达沧州。
他们直接来到府衙,面见范玉笙。
一见到范玉笙,方临忙不迭冲上去:“范兄!”
他受苦受难数月,又在庆州搬了一段时间砖,已经变得又黑又瘦,差点让范玉笙没认出来。
范玉笙愣了一下,而后温和笑道:“阿临变精神了。”
方临眼睛一亮:“真的?”
“嗯。”
葛峰上前拱手道:“在下葛峰,见过范大人。”
“葛管事,请。”范玉笙笑容不变。
具体计划楼喻已经跟范玉笙交待过。
而今是冬季,沧州百姓无钱无粮该怎么过活,总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干,由庆州城供养着吧?
只能“以工代赈”。
楼喻给他们发口粮,他们得给楼喻干活。
就在沧州百姓惶惶不安时,府衙一连下达好几条政令。
“即日起,招收大批民工平整沧州城内外土地及海港码头。”
“即日起,招收大批工匠于沿海建造干船坞。”
“即日起,庆州纺织厂招收大批女工。”
“即日起,庆州窑厂招收大批劳工。”
“即日起,庆州造纸坊招收大批劳工。”
“有意者,请至府衙西侧门登记报名。”
这些政令都由衙门小吏奔走宣传,不仅城内百姓知道了,就连城外百姓也听到这个消息。
政令一出,举城哗然。
这些招工告示对庆州百姓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可对沧州百姓来说,还是个新鲜事儿。
大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苗海也很困惑。
干船坞是什么?他做船工已经十几年了,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官府的政令,他一时也不敢相信,毕竟这些听上去都像是要人服劳役。
他找上一同在船上做工的伙伴。
沧州有船厂,船厂雇佣了不少船工。
只是在叛军冲击下,船厂遭受劫掠,船工也有伤亡,还有的直接逃出了沧州。
而今船工已经剩得不多。
他问同船仅剩的几个伙伴:“你们听说过干船坞吗?”
伙伴们皆摇头:“没有。”
苗海想了想道:“要不咱们一起去府衙西侧门问问?”
大家也都好奇着呢,互相对视几眼,一同去了。
葛峰等管事将庆州一整套的办事流程全都搬过来了。
有了制式登记表,小吏们的负担明显减轻不少。
府衙西侧门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打听。
朝廷没有救济粮,庆州也不可能一直无条件供养他们,老百姓心里门儿清。
只有做工才能换口饭吃!
就算是服徭役,只要能吃上饭,那也不是不可以。
苗海的伙伴本打算乖乖排队,还是苗海眼尖,看到旁边的“咨询台”。
他小时候读过书,认得几个字,遂拉着伙伴来到咨询台前。
咨询台是由杨继安负责的。
他没跟楼喻一起回庆州,反而选择留下来帮忙。
楼喻知道他会说话,遂将咨询台交给他任由他发挥。
他穿着庆军的军服,身材修长精干,容貌俊朗,精神奕奕。
苗海认出他,惊喜道:“原来是小军爷!那天谢谢您给小人指路啊。”
杨继安笑容灿烂,摆摆手道:“这不是应该的嘛,殿下教导过咱们,既然当了兵,自然要保护老百姓,为老百姓排忧解难!”
他在军营当教员当久了,出口就是殿下长殿下短,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崇拜喜爱楼喻。
这话说得苗海等人舒坦极了,他们脸上都洋溢着淳朴的笑容。
苗海问:“小军爷说的殿下,是不是庆王世子殿下?”
“是,殿下说,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问我。”杨继安道,“你们来找我是不是想问什么?”
苗海点点头:“小人是想问,‘干船坞’是什么?”
杨继安耐心解释:“殿下说,咱们沧州海港广阔,船运发达,但有一点,就是咱们的船停泊时一直泡在水里,不仅容易坏,保养的时候也不方便,不如造个干船坞,等建成后你们就知道了。”
苗海等人都是船工,哪能不清楚船舶的保养之难。
尤其是大船,不管是停泊还是出海,抑或是修缮保养,都需要许许多多劳工参与。
他们虽不知干船坞是什么,但很明白庆王世子的意图。
这是为了他们的船着想啊!
太好了!太好了!
苗海几人面露激动之色。
“小军爷,能不能再问个问题?”
杨继安笑着回道:“当然可以,你问吧。”
“小人听说有好几道招工的政令,咱们要是报名,每天能吃饱嘛?”
不是苗海缺乏想象力,而是服徭役就是这样。
有饭吃就不错了。
他们不知庆州招工的待遇,自然无法想象庆州百姓的幸福生活。
杨继安不由笑了。
“在沧州本地平整道路、修建码头的,会由官府分发口粮;去庆州工厂做工的,可以拿到月钱。”
“能拿多少月钱?”
“不同工种月钱不等。”杨继安打量着他,“你们是做什么的?”
苗海赧然:“咱哥几个都是船工,没什么大本事,估计去不了庆州做工。”
“既然是船工,可以去海港那边修船,以后殿下估计要扩建造船厂,你们就都可以去船厂上工了。”
苗海几人:!!!
庆王世子到底是什么神仙!
府衙内,方临仔细读完楼喻留下的计划书,深深叹了一声。
他看向范玉笙,不由问:“范兄,这就是你宁愿来沧州,也不愿待在京城的原因?”
范玉笙俊眉带笑:“不值得?”
“值得。”方临又是一叹。
经历这么多,他也成长了,不再像以前那般傲慢自负。
对比庆州与沧州,对比庆州百姓与沧州百姓,对比庆州军与沧州军,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倘若庆州还是由郭濂掌管,恐怕不仅沧州无法收复,庆州也有可能重蹈覆辙。
若没有楼喻,沧州和庆州都保不住。
他不得不承认,楼喻的确值得范兄投诚。
看完这份计划书,他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敬畏之情。
自诩见多识广,却连干船坞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哂笑道:“枉我以前还是京城贵胄,却不过坐井观天。”
而如今依旧待在京城、陷于权力倾轧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井底之蛙呢?
范玉笙道:“你在庆州待了这么长时间,可知这水泥是何物?我反复琢磨,也没能想出来。听说庆州工厂墙壁上还安装了玻璃窗户,玻璃又是什么?”
他问得很诚挚。
方临忍不住笑道:“范兄啊范兄,你以前在京城,可从来不会有这么多问题。”
连范兄都这般,方临也不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了。
他跟范玉笙耐心解释后,忽然问:“范兄,你自请来沧州,当真是为了喻世子?”
范玉笙早已被他口中的庆州吸引,闻言怔愣许久,方慨叹一声:
“来沧州之前,我的确别有目的。”
可亲眼见到沧州城景象后,他慢慢改了主意,而在与楼喻商谈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方临皱眉:“什么目的?”
范玉笙道:“你爹将你送去庆州,你当真不知为何?”
“我爹没跟我说啊。”
范玉笙摇首一叹:“方侍郎慈父之心啊。”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方侍郎无意中发现,三皇子的人与桐州那边有联系。”
桐州打了好几个月,谢策也没能把天圣教给打趴下。
这当真是谢策无能?
不见得。
其中的暗流范家只是有些猜测,但苦于没有证据。
但要是继续僵持下去,不仅谢家有难,就连他们太子党都有可能陷入险境。
谢家是忠皇派,范家是太子党。
一旦这两家失势,谁会得势?
是三皇子。
范家是文官,手上没有兵权,若当真到了危险的边缘,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范玉笙想到了外援。
在京城见过楼喻后,他便猜测楼喻必非凡俗。
他来沧州,便是为了就近接触楼喻,希望通过合作的方式,请求楼喻届时能够伸出援手。
方临已非昔日小白,闻言惊道:“桐州?你是指谢家,还是天圣教?”
“不管是哪一个,对太子都无益。”
方临皱眉:“难道你还想借喻世子之势,届时保全太子殿下?”
他直觉此事行不通。
楼喻像是委屈自己的人吗?
他真要有实力,为什么不自己……
想到这,他连忙止住。
范玉笙哪能不知他所想,遂笑叹:“来之前,是我过于盲目自大。”
他知道楼喻厉害,但不知道他会这般令人惊叹。
不论是算无遗策的智计,还是仁德厚世的胸怀,那座宫城里的任何人都比不上。
太子也远远不及。
太子虽算得上仁德,但也仅限于纸上谈兵。
他的眼界还是太浅了。
他会怜惜身边的小宫女,却看不到天下百姓之苦。
他就算看得到天下百姓之苦,却远远做不到像庆王世子这般,殚精竭虑地寻求一个周全完美的计划。
太子做不到,范家也做不到。
范玉笙是真的被折服了。
生在范家,他当然心怀宏愿。
乱世之中,明主何其难得?
方临见他神情,不由心头一跳:“范兄,你真的改变主意了?可范家支持的是太子殿下,你这样做,就不担心范老爷子……”
“祖父会明白的。”
方临却还是担心:“可倘若三皇子发难,咱们两家岂非受难?”
“阿临,你知道,我本就无心仕途,更别提效忠太子殿下。”范玉笙淡淡道。
只因他是范家人而已。
方临:“你就不担心老爷子他们的安危?”
范玉笙笑而不答。
当初选择站队,就已做好功败垂成的打算。
况且,他会在必要时候提醒祖父,看看能否保范氏一族的性命。
范玉笙也想赌上一赌。
方临张大嘴巴,突然一针见血:“可是,喻世子现在并不信任你吧?”
范玉笙:“……”
他无奈道:“阿临,你这戳人伤疤的习惯何时能改改?”
府衙外,苗海和伙伴们报了名就各自回家去。
他回家后将这件事告诉了妻子。
妻子感慨道:“只要能混口饭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