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辉待在禁卫军的保护圈内,听到杜芝的军令,不由皱起眉头。
他看得清清楚楚,庆王世子一行人本来相对比较安全,若非为了解救禁卫军,他们也不会用箭雨吸引狼群注意。
可是刚才,杜芝竟忘恩负义,弃世子殿下安危于不顾!
严辉虽之前“以貌取人”,只对楼喻秉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但也仅仅是因为朝廷对庆王世子此次出使的定位。
可就在刚刚,这位世子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若非世子殿下机敏,今晚他们一旦陷入沉睡,等待他们的将只有狼群的虐杀!
严辉心中自有公义在。
楼喻所作所为皆以大局为重,反而是杜芝,竟在危急时刻做出这等以怨报德的龌龊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一匹狼突然袭向楼喻后背。
“殿下!”
冯二笔毫不犹豫推开楼喻,灰狼尖锐的利爪划破他的左臂,留下几道血痕!
他痛叫一声,却还是不管不顾挡在楼喻身前,用火把与灰狼缠斗!
楼喻眉色一厉,袖弩对准灰狼,深沉夜色下,钢制的箭头噗呲射入灰狼颈部,灰狼连嚎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地不起,气绝而亡。
严辉急忙大喊:“杜统领!快去救殿下!”
未等杜芝有所反应,不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而且这马蹄声直直奔着他们而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
仅剩的狼群似乎被马蹄声震慑到,竟纷纷退却逃离。
楼喻立刻吩咐:“带二笔去清理伤口!”
宋砚嘴唇紧抿,担心地扶着冯二笔下去清创、上药、包扎。
所幸伤在左臂,加上冬天穿得多,伤口不算深,没有什么大碍。
冯二笔疼得嘴唇都白了。
那群骑马的人来到使团众人面前。
为首的是个彪形大汉,高鼻深目,穿着阿骨突部人的衣裳,厉目扫视满地狼藉,用蹩脚的盛朝官话问:“你们可是盛国使团?”
严辉见楼喻没有表态的意思,遂上前一步:“不知阁下是?”
“我是左贤王麾下都尉赛耶,特来迎接盛国使团。”
左贤王,在阿骨突部中,一般是由王储充任。
也就是说,这位赛耶都尉,是王储阿布图的手下。
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
楼喻一路行来时,一直都心存疑惑:为什么使团走了一天,连一个牧民、一座毡房都没有看见?
这不合理。
联系刚才那群发了疯的狼,以及突然出现的阿布图手下,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绝非意外。
严辉有些懵,怎么就突然有人来迎接使团了?
他小心翼翼问:“不知赛耶都尉有无凭证?”
赛耶祭出狼牙令。
严辉借着火光仔细去看,确定这真的是阿骨突部王储才有的令牌,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谢左贤王派人迎接。”
赛耶:“别在这过夜了,跟着咱们走。”
经历狼群侵袭,使团成员都不愿继续待在这儿了,纷纷决定拔营启程。
楼喻问李树:“大家伙儿可有受伤?”
“殿下请放心,都是一些小伤,不碍事儿。”
李树说完,气狠狠地道:“殿下,杜芝那个鳖孙子忘恩负义,属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楼喻诧异看他一眼:“我又没让你憋着。”
“啥?”李树瞪大眼睛,“殿下是同意属下去揍那瘪犊子?”
楼喻淡淡问:“他不该揍?”
“该!”
李树转身就朝杜芝走去。
楼喻回到马车,冯二笔已经包扎好了伤口靠在车厢内休息。
见到楼喻,立刻坐直身体:“殿下可有受伤?”
“我很好。”楼喻伸手拍拍他的肩,“这几日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让阿砚做。”
“殿下,就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奴还有右手能用呢!”
冯二笔可不想把伺候殿下的活儿假手于人。
“让你休息就休息,哪那么多废话?”楼喻板起脸。
冯二笔委屈巴巴:“奴知道了。”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你敢打我?!”杜芝不可置信地叱问。
李树莽声莽气:“老子不仅要打你,老子还要揍你!”
他根本不跟杜芝客气,那真的是拳拳到肉,毫不掺水。
有禁卫军要上前阻止,李树红着眼珠子吼道:
“我们殿下好心相救,结果你们呢!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呸!怂货!软骨头!现在这么起劲,刚才怎么不去杀狼?都他娘给老子滚一边去!谁下的令老子揍谁,别他娘不长眼往上凑!老子的拳头可不长眼!”
禁卫军惭愧地低下头。
杜芝被揍得吱哇乱叫,一边被揍一边喊狠话:“老子定要让你好看!”
“我呸!”李树吐他一口唾沫,“你他娘算个屁!你就是个孬种!打你老子还嫌脏了手!”
众人:“……”
就连和事佬严辉也不出面劝了。
实在是杜芝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危害到使团的安危。
且为这样的人说情,严辉自认脸皮再厚都做不到。
两者相较,还是庆王世子更加靠谱。
“狼是你射死的,狼群是你引来的,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都因为你愚蠢的行径!你还敢叫嚣!滚吧蠢货!”
话音落下,李树致以最后一击,砸中杜芝的腹部。
杜芝惊怒交加,竟直接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晕了就晕了。
而且李树没有招呼杜芝的脸蛋,并不影响使团的颜面和形象。
他揍爽了便回到楼喻马车旁。
一旁赛耶等人看完了整场闹剧,才问:“还要不要走?”
严辉忙下令启程。
深夜的草原一片寂静,使团跟着赛耶骑兵队的蹄声,缓缓向王庭进发。
他们足足走了一夜。
翌日金轮初现,霞光万道,使团一行人终于看到远处的阿骨突部毡房。
经过一夜混战和行路,他们满身狼狈,面露疲惫之色。
王庭外,两方人马左右并立。
二王子阿巴鲁笑道:“咱们草原可不像盛国那么安全,草原上到处都是危险,恐怕那群盛人昨夜吓破胆了吧?哈哈哈哈哈。”
“阿弟,父王是真心想要议和,咱们部落这次伤亡惨重,不能再打了。”
阿布图语重心长道:“你赶走沿途的牧民,又指使驯养的狼群攻击使团,就不怕扰乱议和?”
“嗤!”阿巴鲁目露轻蔑,“他们要是连狼群都打不过,还有什么资格跟父王谈判!还有,我的好王兄,你不是派人去救了吗?”
阿布图暗叹一声。
得知弟弟的计划后,他便立刻派人前去营救,希望那些使者没有出事。
不久后,赛耶的队伍出现在他们视线里。
阿巴鲁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看他们狼狈的样子了!”
阿布图叹气摇头。
使团的队伍在王庭前停下。
赛耶等人立刻下马对阿布图行礼。
“赛耶,你昨晚去救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场面,不如说出来让草原的勇士们高兴高兴!”
阿巴鲁唯恐天下不乱。
他一双鹰目扫视狼狈的使团队伍,心里面爽得很。
朝廷的数百禁卫军皆被挡在王庭外,唯有杜芝进来了。
杜芝其实已经醒了,但他全身都疼,坐在严辉的马车里不想动。
严辉已率领礼部官员下车,行至楼喻车前,道:“殿下请下车。”
阿巴鲁挑了一下眉,饶有兴趣地盯着楼喻的马车。
他已经听说了,这次使团的正使只是一个藩王世子,无权无势才会被派来。
先有两人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分列左右,伸手撩起车帘。
一人从车厢走出,立于车前横木上。
他穿着华美的世子冕服,阳光下,冕服上的绣线隐现金光。
灿然金光下,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他生得极白,似玉般清润雅致,可谓是玉质金相,矫矫不群。
惊才风逸,尽显风流华贵之态。
王庭外众人皆愣住。
就连朝夕相处的严辉等人都说不出话来。
先前只见世子容貌不俗,却不知世子还有这等气魄与威势。
昨夜一役,使团众人惊魂未定,本来形貌狼狈,颓势尽显,乍见庆王世子这般容光焕发、神采英拔,不由自主挺直腰身,士气大增。
赛耶也不由惊奇。
昨夜场面混乱,他没注意到这个世子,倒是让这位世子在王庭前来了个下马威。
严辉心中惊喜,世子不愧是世子,未曾堕了大盛威名!
阿巴鲁收敛蔑笑,尚未来得及细想,却见世子殿下突然惊呼一声,竟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若非侍从接着,定会摔得鼻青脸肿!
众人:“……”
阿巴鲁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盛国世子殿下初来乍到,倒也不用行如此大礼!”
楼喻小心翼翼下了马车,憨憨一笑:“坐久了,腿麻。”
这一笑一开口,完全冲淡方才的惊艳。
打脸来得太快,严辉都不忍直视。
阿巴鲁将方才生出的几缕忌惮,彻底抛掷脑后。
不过是个草包世子!
他不屑道:“世子腿麻,不如去毡房里休息休息,正好父王正在忙,眼下没工夫接见你们。”
阿布图上前一步,语气温和道:“诸位大使一路奔波,还请入内休息。”
“多谢左贤王。”
使团确实需要休整,严辉便没推辞。
使团成员进了毡房,毡房外都有阿骨突部人守着。
楼喻住的是其中最豪华的毡房,外头守着两个人。
“殿下,昨夜劳累,您要不要睡一会儿?”冯二笔问。
楼喻看着榻上的兽皮,嫌弃道:“这种床是人睡的吗!”
“殿下,这儿不比中原,蛮人穷苦,没有丝衾暖被,您就将就一下吧。”
“真烦!”楼喻气呼呼地吩咐,“你去问问蛮人,能不能弄几个汤婆子过来,这么冷本世子怎么睡得着?”
冯二笔便掀帘出来问门外看守。
所幸看守懂中原话,一人好奇问:“汤婆子是什么?”
冯二笔目露轻慢:“你们部落连汤婆子都没有吗?没有汤婆子,总有炭盆吧?还不快燃个炭盆!”
看守:“……”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道:“我去请示左贤王。”
看守来到左贤王毡房外,通报进去后,发现右贤王阿巴鲁也在。
阿布图温和问:“什么事?”
看守:“庆王世子需要汤婆子和炭盆。”
“啥?”阿巴鲁挖挖耳朵,“他还以为这是中原呢?”
看守低首不敢接话。
阿巴鲁哼笑:“别管这个草包世子了,我看这次使团的真正正使是那个严辉。”
阿布图却道:“既然来了王庭,他们都是王庭的贵客,不能怠慢。咱们没有汤婆子,炭盆还是有的,你下去准备吧。”
“是。”
看守退下后,阿巴鲁摇头咂嘴:“王兄啊,你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以为你对那草包好,他就能多给你点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