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客厅里,一张老式的绷子沙发——这种都是自家手工制作的,坐垫下塞的不是填充的海绵或者垫子什么的,而是绑的麻绳,以这样的方式来让沙发做起来有弹性。
走进来的时候,陈诺看见,老人正坐在沙发上无声的抹着眼泪儿。
抬起头来,看见陈建设耷拉着眉眼走进来,老人立刻站了起来,抬起手背飞快的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用力抽了下鼻子,然后双手使劲在衣服上蹭了蹭。
“建设,你怎么回来,忘拿什么东西了?”
陈建设眼角抽了抽,支支吾吾道:“那个……妈,我,嗯……”
身后的陈诺,不声不响的踢了他一下,陈建设一个激灵,赶紧飞快道:“那个,我下楼走到半道,反正都这么晚了,我还是在家里住一宿,明天再回城里吧。”
“好,好!”老人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来,但随后又有些担忧:“那,不耽误你明天上班吧?”
陈诺听了,就叹了口气。
这就是亲妈啊。
前会儿想你念你,希望你在家多待一天,多瞧瞧你。
后一会儿,却又担心会不会耽误了儿子的上班工作。
“那个,没事,我明天上午没班。”陈建设含糊应付了一句。
“那个,这位是?”老人看着陈建设身后的陈诺。
陈建设哼哼了一声,扭头看了陈诺一眼:“这个是……”
陈诺忽然往前迈了一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四姑!是莪啊!!!”
四姑?
老人听了一愣,当场就没反应过来。
旁边陈建设一咧嘴,大概是牵动了哪儿的伤口,抽了口凉气。
“我!”陈诺走上去拉着老人的胳膊,大笑道:“是我啊四婶!我是江北六合来的!我爸是陈贵和!!”
“贵和?”老人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贵和……的儿子?”
“对啊!我爸是陈贵和,我爷爷是陈玉山。”
“噢,噢,噢噢噢……”
好吧,从老人一连串的“噢”里,陈诺听出,老人大概在说出了第五个“噢”的时候,才算是真想起来了。
江北,六合,陈贵和……
这确实是老人的亲戚,准确的说,应该是陈建设他爹的亲戚。
这层亲戚关系是真的。
陈诺先前和欧秀华住在一起都一年时间了,平日里生活闲聊啥的,欧秀华也和陈诺聊过老陈家的一些亲戚关系。
在金陵,陈家也有一门亲戚的,不过是远房,同姓同宗,在江北地区住着。平日里走动的不多,到了陈诺这一辈,就几乎是更不怎么走动来往了。
按照说法,陈贵和算是陈建设的远房大伯。
“我爹是陈贵和,我是他儿子。”
“噢……你是贵和儿子,你叫啥名字来着……叫小壮子?”老人努力回忆着,心里也有些含糊。
算算,和江北的那门亲戚,有三五年没走动了啊。
“呃,对,小壮子就是我。”陈诺笑哈哈的样子:“不过那是小名儿,我大名叫陈诺。”
“陈诺?”老人点点头:“好名字。你爹贵和是乡里的秀才,有文化的人起名字就是好听的。”
说着,老人赶紧拉着陈诺往沙发上让:“来来,快坐,坐下说话。”
“等下哈。”
陈诺扭头却走到门口,把刚才进门的时候放在门口的一袋子东西提了进来,随手就放在了饭桌上:“带了点东西。”
“来就来,还带什么……”老人叹气客气着。
陈诺却直接把袋子打开,里面提出了几样。
一袋子红枣,一袋花生,两瓶油。
最后还有二斤白糖。
一看到这些东西,老人有些局促:“这个……这些东西太贵了啊,你来就来,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
八十年代初,经济才刚刚开放,物资还不算充沛。
红枣花生什么的,倒是还好。
油和白糖,那可都是这个年代的硬通货!
光有钱都不能买,得有油票和糖票。
旁边陈建设眼看老人拉着陈诺坐下,还给他倒水,一番寒暄……
陈建设听得心里直冒凉气!
这个小煞星,咋把我们家亲戚情况都摸得这么清楚?!
不过看着陈诺笑眯眯的样子,脑子里回想着片刻之前,在小区一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这个小子把自己拖到脚落里,踩了自己二十七八脚,陈建设当时差点以为自己全身骨头都要被踩断了!
然后,这个小子,当着陈建设的面儿,徒手把一根小区围栏上的铁栅栏挑捏断了!!
看得陈建设一双眼珠子差点没掉在地上!
这特么的,还是个人嘛?!
“不懒得跟你解释太多浪费口水,你就记住一条,我是一个可以随手弄死你的人。所以,我说什么你就找做什么,不然的话,你会非常非常惨。
明白了么?”
当时,这个小煞星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
此刻,看着这个小煞星这么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亲妈,陈建设用力吞了口吐沫。
总算是还有一丝良心,陈建设用力一咬牙,走过去,拉过凳子来,也坐在了桌边。
陈诺注意到,陈建设是坐在了自己和老人中间的位置……
嗯,还成,没畜生到家。
陈建设其实心里更嘀咕。
这煞星绑了自己回来——就逼自己回家陪着母亲多待一晚?
这……算什么要挟?
·
晚饭是老人张罗的,亲手做了两三个菜。
菜做的很用心,两素一荤,荤菜就是烧了个肉末茄子。
素材就是炒青菜和炒土豆。
但哪怕是素材,也都多放了好多油——这是这个普通老百姓人家招待贵客的方式了。
这个年代,油水紧缺,肉蛋类的食物也不太好买。
炒菜多放油,就是招待重要客人的做法了。
陈诺从未来回来,其实饮食习惯是吃不惯这种用重油做来的菜的,但当着老人的面,却还是笑眯眯的吃的香甜,吃完了一碗,还主动添了一晚。
饭间,自然就是闲话家常了。
陈诺应对的非常从容自然。
那个亲戚关系,和亲戚家的事儿,陈诺曾经听欧秀华说过几次,以他的精神力记忆力,听过就不会忘记,此刻和老人聊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陈建设的亲妈,姓王,名字叫做王顺英,生于解放前的旧社会时代。
其实现在也没多老,也就是五十岁的样子。只不过这个年代的人,都是吃苦过来的,所以面相就显得苍老了一些。
陈诺看得仔细,才五十出头的老人,脸上都了些微老人斑了。
其实心中是有些难受的。
之前陈诺没亲眼见过这位老人,都是在家里挂在墙上的遗像里看见。
此刻,这位老人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笑容慈祥,还不时的给自己夹菜,客客气气的招待自己这个“亲戚”。
至于问起陈诺的来意,陈诺就随便编了个理由,说经济开放了,自己打算做点生意,来这里江宁县是准备采买点货物啥的。
老人其实听了半懂不懂的,也就没多问了。
当晚住在了陈家,老人收拾出了陈建设在家里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在后世,就变成了陈诺的卧室。
看着房间里的各色老式的家具……
其实陈诺是有点感慨的。
陈建设的爹手巧,家里的这些木工活家具,都是陈建设的爹,年轻的时候自己亲手打出来的。
那个年代,陈建设的爹是国营工厂里的高级技工——在那个年代,这种高级技工都是真的有一身本事的。
老人抱来了一床被褥,在地上打了个地铺,还特意叮嘱陈建设,让陈诺这个“远房堂弟”睡床!
房门关上,听着外面老人那个屋的门也关上了,陈诺听了会儿没啥动静,这才扭头看陈建设。
陈建设退后两步,缩到了墙角:“大,大哥,这一晚上我都一直在配合你啊!你,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啊?”
陈诺随随便便坐在了床上,摸出烟来点了一根,抽了两口,看了看这一屋子已经有点老旧的摆设和家具。
“问你个事儿。”
“欸,你说!”陈建设一脸巴结讨好的样子。
“这个江宁县里,现在有没有什么有名的街面上的老大啊?就是那种为非作歹的,或者为富不仁的?”
“……哈?”,陈建设呆住了:“你,你想干嘛?”
陈诺活动了一下脖子:“出来身上也没带什么钱,手里有点紧。你也是个穷鬼,我总的自己想办法弄点钱花吧。”
“…………”
·
从陈建设那里打听到了两三个名字——其实陈建设平时不怎么回来看老人,所以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为了保险起见,就多想了两个名字给陈诺。
陈诺半夜的时候直接翻窗下了楼,临走之前,往陈建设身上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陈建设直挺挺的就躺在了地上。
陈诺放心的出了门。
有那一指头,投进去的念力束缚,陈建设至少两个小时,都别想动一根手指头,哼都哼不出一声来。
他要是能挣脱的话,他也就不是陈建设了。
可以直接找章鱼怪去要一个白银级的会员资格了。
陈诺就出去了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依然是翻窗进的门。
陈建设在地上躺了一个小时,动不得,叫不出声。
但心里却是无比的震撼!
我家特么的是住在五楼啊!!!
这个小子居然跳窗出去,又跳窗回来?!!
然后,眼看陈诺进屋,关上窗户,往床上一座,手里却多了一个仿佛乡镇企业家一样的人造革的公文包。
拉开拉链一抖,里面哗哗啦啦的落下的全是钞票!
一块的,两块的,五块的,十块的……
陈诺大概清点了一下。
“哎,毕竟这个年代的人都穷,黑道大哥也没啥钱啊。忙了一晚上,才六百多块,这也太少了……”
陈建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少?!!
陈建设倒抽一口气。
自己这个工厂里的车队司机,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块钱。
床上这些钱,够自己不吃不喝辛辛苦苦干两年的工资了!
陈诺笑着,对陈建设遥指了一下,陈建设顿时身子一松,就感觉到那无形的束缚自己的力量消失了。
他一骨碌从地上蹦了起来,差点就像往床上那堆钱上扑过去。
不过总算是还有一丝理智。
“噢对了,看你还算老实,这个算赏你的。”
说着,陈诺一扬手。
陈建设接住一看。
嚯!
红塔山!
还是硬盒的!
陈建设平日里看厂长抽的就是这个烟。
面粉厂市粮食局的直属单位,国家二级企业,厂长的级别算是副局级了。副局级干部平时也就抽这个的!
“你……你今晚都干啥了?”陈建设感觉到自己有点手抖。
他人坏是坏,但这个时候的陈建设毕竟还年轻,还没坏透,也没什么大的胆子。
毕竟,坏人也不是一天养成的。
陈建设这会儿心里越来越害怕了起来。
“那个,大哥,你到底想干啥啊?”陈建设压低着声音:“你还把我们家的情况都摸的这么清楚,你图什么啊?
我们家一没钱,二没权。家里也没个富亲戚。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