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琢玉坐在下面,脑海中飞速复盘前几日发生的事。毫无疑问,杜陵春说他叫杜陵,肯定是假名,至于那句他家主子想邀请自己喝杯水酒,则更值得思考了。
杜陵春这样的人物,朝臣畏惧之,皇子拉拢之,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他称作主子?难道是皇帝?
嘶……
公孙琢玉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为自己这个发现感到震惊,同时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是皇帝,他飞也得飞上去见一面啊,溜须拍马吹吹彩虹屁,还愁没有官位吗,吃什么鬼的阳春面!
就在他暗自懊恼不已的时候,上座的那位杜司公忽然说话了:“江州官员可都在此处?”
知府大人连忙起身回话:“回大人,江州六县官员,除宁县县令白松鹤未到外,俱在此处了。”
杜陵春本就肤白,一身红衣愈发衬得他雪砌似的。闻言讥笑一声,肉眼可见的不虞,声音细听有些阴阳怪气,反问道:“为何不来,莫不是本司公不配让他一见?”
知府也不是个好玩意儿,最喜欢落井下石,但这样大好的日子,倘若惹了杜陵春不快,倒霉的可是他们,难免要描补一二:“回……回大人的话,白松鹤年事已高,身子骨一向不好,故而告病未来,还请大人见谅。”
是个人都知道,告病不来分明是推脱之词。事实上白松鹤直接将知府的请帖退了回去,闭门不见。言语间还将知府好生讽刺了一通,什么结党营私,趋炎附势,气得人跳脚。
杜陵春哪里听不出来,端详着手中的金盏杯道:“既然年事已高,如何治理一县风土?如何关照辖下百姓?何不尽早告老还乡,让能者居之。”
语罢笑看向知府:“知府大人以为呢?”
知府连声应是:“白松鹤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确实难担大任。”
一言就定了白松鹤的后路。
张吉吉在下面暗自咋舌:“这杜司公手腕强硬,果真如传闻所说。”
公孙琢玉心想张吉吉怎么就管不住嘴呢,看了他一眼:“隔墙有耳,慎言。”
说坏话也别这么明目张胆,回家趴被窝里说呗,万一被听见了可怎么是好。
宴会已开,知府显然下了不少心思。场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伴舞佳人竟是满月楼号称一掷千金也难见的四大花魁。公孙琢玉心中哇了一声,心想真是赚到了。
酒过三巡,知府这个人精开始献礼了:“大人远道而来,下官略备了些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语罢抬手,命人搬上来一盆用绸布蒙着的类似盆栽的东西。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掀掉了上面的遮蔽之物,竟是一棵挂满翡翠珠玉的金松。
公孙琢玉暗自咬牙,酸成了大柠檬:“知府这老东西也太能贪了吧,竟然用金子来铸盆景!”
张吉吉也是自叹弗如:“我本以为公孙兄已是人中翘楚,没想到知府大人更胜一筹,怪不得人家官居知府,而你我只是一介知县,可见钱要使在刀刃上。如今方才顿悟,真是该死。”
公孙琢玉侧目看向他:“你送了什么礼?”
张吉吉谦虚一笑:“无它,用上好白玉雕了一只巴掌大的仙鹤印章而已。”
公孙琢玉:“那你确实该死。”
张吉吉:“……”
江州官员都是聪明人,送礼一个比一个实在。这个送金松,那个送灵芝,还有送了一尊翡翠佛像的。最次也是张吉吉,一枚巴掌大的仙鹤玉章,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双目竟是两粒罕见的血玉所嵌。
众人如此举动,倒把公孙琢玉衬得不聪明了。他坐在下首,心想送礼送错了得罪人,还不如不送,一幅画也太寒酸了些,等宴席散了想办法再补送一份吧。于是静默喝酒,努力减少存在感。
自古贪官污吏都喜金银,杜陵春也不例外,钱这种东西,没有人会嫌多,只是在座众人都送了一圈,唯独堂下坐着的白衣男子毫无动静,难免突兀。
“公孙大人,”杜陵春竟是还记得他,支着头,声音细细柔柔,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可有备什么江州的风土特产给本司公?”
完蛋!
公孙琢玉喉结动了动,脑子里只有这明晃晃的两个字。
张吉吉发现不对劲,暗自凑近,低声问道:“你备了什么礼?”
公孙琢玉看见他就来气:“备个屁!”
张吉吉心想公孙琢玉本是聪明人,怎么也做糊涂事儿,思索一瞬,干脆解下了腰间成色上好的翡翠玉佩递给他:“实在不行先用我这块古玉顶上,回头你再把钱折现给我。”
后面一句才是重点。
公孙琢玉心想折现个屁,他把全家卖了也买不起这块玉。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落落大方的从座位上起身,对着杜陵春拱手道:“下官家中清贫,礼物微寒,只怕让大人见笑了。”
杜陵春心想猜到了,毕竟穷的都只能吃阳春面了,心中却罕见的没有丝毫恼怒,对着公孙琢玉态度颇为和善:“无碍,金银珠玉见多了,反倒没什么稀奇的,呈上来吧。”
知府等人遭受会心一击:“……”
公孙琢玉闻言只得照办,绕桌而出,示意身后充当护卫的石千秋将画卷拿来。
这幅画卷极长,几乎要占了小半个宴厅。众人只见卷轴徐徐展开,烟波浩渺的江河率先映入眼帘,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随后是重峦叠嶂,连绵起伏的群山,高耸入云。其间亦有青松缭雾,水榭亭台。九曲山路盘旋通向村庄,江上的蓑衣渔翁孤舟独钓,寥寥几笔,意蕴无穷。一点红日缀于山头,缓缓升起,亮了整副山水墨色。
“好气势!”有人不禁惊叹出声。
这画对于文人骚客来说确实是佳品,但对于那种贪官污吏就不一定了。毕竟公孙琢玉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家,也不一定有人欣赏得来,例如张吉吉,在旁边看得满脑子浆糊。
公孙琢玉立于画卷旁,白衣风雅:“在下身无长物,唯画技勉强入目,画此《山川日月图》赠与司公,显我江州风土人情。”
杜陵春静静欣赏着那副画,还未开口,知府便不满公孙琢玉抢了风头,出言相问:“既是山川日月图,为何只见日,而不见月啊?”
杜陵春也看了过来。
公孙琢玉颔首一笑:“月自然是有的,只是需得夜色才能瞧见,还请大人熄了厅内灯烛。”
在座众位皆是官场中人,更何况还有一个正二品的提督,这种宴会本就容易混入有心之徒,倘若熄了灯烛,一片漆黑,那还了得?!
知府本能便想斥责:“公孙琢玉,你……”
“无碍,”杜陵春抬手,打断他的话,“照他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