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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新笋(3 / 4)

这是玉簪记里琴挑的名段,唱的是潘必正夜访陈妙常,自古来名家都赏它曲意萧疏,清淡中有华美,红楼梦里贾母山上宴饮,叫人在桂花荫下横笛,吹的正是这一支。此时对月度曲,又是另一种滋味。笛也轻、歌也轻,这轻却是一股中气托着,举重若轻的意思,轻而不虚、似梦似幻的情景。唱到情真处,笛也哀切、歌也凄婉,动听极了、也忧伤极了——好景致不过明云淡露华浓,乱世里却是欹枕愁听四壁蛩。

曲子唱的不过是男欢女爱,这里诉说的却是各人的心事,是虽处江湖之远,却伤艺道之难继、哀家国之离乱。

唱的人、吹的人、听的人,曲终了都还是沉思。

半晌,俞振飞赞叹道:“你有这个才能,执掌传习所,当仁不让。”

“我这是班门弄斧,若是俞大哥来唱,必定强我百倍。”露生笑得恬静:“可惜我不会吹笛。”

求岳在旁道:“我只会鼓掌。”

那两个冷不丁听他这句酸话,扑哧一声都笑了,金总在旁边搓着爪子,也笑了:“我看你们俩跟决战紫禁之巅一样,妈的听得我不敢喘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从没听过这样的评论,倒是外行人说了内行话,振飞和露生更笑了。露生把热茶续上:“早就听说俞大哥的‘满口笛’,也只有你能把玉笛吹得这样清越,好中气。”他望着俞振飞:“只是听上去忧思深切,仿佛有心事。”

俞振飞被他一语道破,淡淡笑了:“说来可笑,梅兰芳先生是去日本表演,才把京剧抬上了国粹的地位,无论昆曲还是京剧,外国人都比我们中国人更珍视、更追捧。这是我心里的一块病。”他把笛子在手上摩挲:“昆曲这行当,咱们国内已经渐渐地不受喜爱,眼下弄到几乎失传的地步。日本人却喜欢得不得了,一个笛子他们也念念不忘。”

这话戳中了露生的心:“那就更应该把传习所好好经营起来,别让昆曲断了根啊。”

“其实今天我想了很多事情。”

“关于传习所的?”

“关于你,也关于传习所。我刚才听你唱了这一遍,恰恰是我心中设想的唱腔。”俞振飞问他:“是姚先生教你这么唱?”

露生摇头道:“自小师父就这么教我。”

俞振飞凝思片刻,又叹了一声:“这就真的是张小福前辈的鬼才了,原来他那么早就想过要把京剧的东西引到昆曲里!”

他见露生和求岳不解,缓声道:“穆先生和我父亲是老朋友,我知道他很想把昆曲发扬光大,但我学了京剧、离开苏州这几年,对整个戏曲行业都有了很多新看法。这些话对我师父、对穆先生,我反而不敢说。”

这也是求岳和露生好奇的事情,昆曲大宗师的儿子,为什么不接手江南的昆曲掌门,反而去学京剧呢?

俞振飞且不说话,见头道茶尽了,泡上二道。露生闻着这香气不似平常的龙井,二道冲开,里头还含了一点茉莉香:“这好像搀了一点香片?”

振飞笑道:“北边儿现在都这么喝,一半龙井、一半香片,这叫做‘玉贵茶’。滋味比单沏的明前茶还要好。”他拿盖碗轻轻拨着茶叶:“其实我心里一直有种直觉。现在的艺术形式越来越多,西洋乐、流行乐、还有电影,不要看此时戏曲互相争艳,难保有朝一日,这些东西都会变成艺术里的古董,只有专家听、只有少数人欣赏——无论是昆曲还是京剧,都会被新生的事物所取代,我不知道你们能否懂得我的意思。”

露生还不太懂这话的含义,求岳却听呆了,俞振飞真的有眼光,确如他所说,八十年后,所有戏曲都成了小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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