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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玫瑰(2 / 4)

“不俗不俗,难得有兰有梅,诗也不露骨,这是投你所好。”

冯六爷打结的眉毛梢上藏头露尾地笑,口嫌体正直道:“工艺还不错,字就差了点。”

东西当然是金求岳送来的。是时靡百客和杭州丝厂开发美容毛巾,弄了个工艺茧绸巾,专攻高端女性市场。拿茧绸当噱头,也不织复杂纹路,就织个回文,广告说“宫廷御用工艺,能柔和清理肌肤杂质”,梅巨巨和阮小姐也帮着说了两句“质地甚良”。

当时的欧美市场还在追逐刚刚兴起的人造丝,所有营销都是以时髦华丽为准则,而靡百客已经开始超前孵化针对女性消费心理的安慰剂产品——结果当然是这一波操作又爆了。

女人的钱太好骗咯。

金总又承了梅先生的情,预备年礼的时候,露生就说:“你今年打着丝绸的名号,托他的福,赚了这些钱——叫我说呢,也不必金珠玉器的俗礼,就让咱们厂子做个缂丝画儿送他,心意雅趣都有了。”自己精心选了两句梅兰并咏的旧诗,着意写了一副横条,就叫杭州的丝厂加紧做出来。

东西送到上海,冯六爷恰在梅大爷家里——两人一起看了,梅兰芳甚觉新雅,冯六爷却道:“这什么东西,不书不画的,摆在你这里叫人笑话。”

梅兰芳听出他的意思了,知道他不好意思在家里挂自己的相片,大约是看上了这个含蓄的纪念品,抿嘴笑了一会儿,说:“好不好,是个心意,上次去你家,我看你那书房有些空,不如我借花献佛?”

六爷哼哼道:“这又算得什么花!”

这幅字就这么在他的书房里摆上了。此时张嘉璈隔着玻璃,见整幅缂丝平整光润,有真纸墨的意趣,连落款闲章都仿得印泥的断续痕迹,是个大巧若拙的华丽炫技,直起身来感叹:“这个金求岳,真够行的,棉纺称霸,丝厂他也做起来了。”

冯耿光道:“这小子现在混得春风得意,起来的势头倒像爆竹开花。”

“所以我佩服幼伟你这个眼光,看生意真是一流——他当时若是找我,我可能不会批他的贷款。”张嘉璈回头道:“你记不记得几年前他来中行办事?那时候就是个遗少的脾气,温吞水一样。也不知他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忽然长出魄力来了。”

冯耿光寻思他话里的意思,哼笑一声:“我听说他跟南京市长串通一气,叫孔祥熙碰个了软钉子?”

“可不是吗?”张嘉璈摇头:“能把孔庸之逼得低头退一步,不知该不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纪也不是个犊子了,说话浑不怕事!”

冯六爷漫不关心地架了腿:“可见他这个参议不是白做的,比尸位素餐的好。”

他两人谈起春天的改税,冯六爷是早跑了,张总不得不掉头回来——因为决议的时刻四大行必须有人在场。张总好兄弟讲义气,有瓜同乐,冯六爷因此虽未到场却能幸得全程转播。

只是张总可能工作压力太大,瓜从四月份吃到六月,依然津津乐道,“还有一件事,你绝对没听过——”

冯六爷蛋疼道:“我已经听你说了好多遍了,不听了、不听了。”给你在楼下摆个摊子吧,你也别做银行总经理了,改行说书,符合你的志向。

张嘉璈笑道:“不是玩笑的事,我是来问问你,你给孔祥熙写信了,是吗?”

冯六爷的脸色就有些黯淡下来。

张嘉璈的笑容也逐渐收敛,摩挲着茶杯,静了片刻:“你听到美国那边的消息了。”

“听到又有什么用,以我一己之力,救不了整个中国的银市。”冯六爷淡漠地望向远方,“我有时真想带着畹华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远处是黄浦江。

这一年的六月,白宫为了收拢美国国内七个产银州的政治力量,第三次出台了白银收购法案。这个法案决定从1934年的六月起,由美国财政部向全球收购白银,直到白银价格达到每盎司美元。

而此时的白银价格,每盎司不足40美分。

全球的白银都疯了。

中国是最大的白银流通国,从六月份开始,数以千万计的白银在突破关卡,向美国潮涌而去。所有金融业的从业者都知道,这对中国金融来说,会是个毁灭性的灾难。华北被日本侵略者控制,那里的白银更加失控,李荣胜已经感知到了银根紧缩近乎于崩溃的压力,江南也无计逃脱。

冯耿光和张嘉璈不约而同地看向求岳送来的缂丝,他们心里很清楚,正是因为市场紧缩,才使得安龙不得不向高端市场转型,因为百姓手里已经没有钱了。

国家永远只保护国民的利益,美国人不会在乎中国人的死活,这个收购法案的确刺激了美国市场,让大萧条后的北美市场逐渐苏醒过来。

——而中国的血要被抽干了。

“美国那边新闻出来,我立刻就写信给孔祥熙,告诉他这对中国来说影响太严重了,如果不立法打击白银外流,恐怕不消半年,中国的市场就会全盘崩溃。到时候就不是一两个工业商业的行业灾难,是要中国来承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后果。”

多像吸血鬼啊,英国人、日本人、美国人,都在看着中国,这个东方古国在银本位的小春天里一枝独秀地繁荣着,现在,它们要从中国的银脉里吸取营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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