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水光流泻,夹杂着闪逝而过的红,又一名天干卫倒了下去。
剩下的六名天干卫举着剑,阴森面具转了转,他们互相对了个眼神。
燕
燎越战越勇,完全不惧怕诡谲的阵法。
只剩下六个人了,他得再快,更快,要用最快的速度把齐熬带到可以避雨的地方。
可谁知六名天干卫突然转了方向,他们转身就跑。
燕燎一愣,万分警惕,怕天干卫又想换什么阵法对付自己。
六名天干卫这次却不摆围攻阵了,他们站得很开,六把剑举在脸前,随时都要攻上来。
可是这不对!
燕燎心头凛冽,他忽然发现,天干卫似乎不再针对他一个人了!
是齐熬!
燕燎猛地转过头,看向不知为何傻愣起来的谢司涉和他怀里的齐熬。
杀气在雨里磅礴散开,六名天干卫齐齐出动,他们身形迅速,剑法超凡,穿梭着和燕燎纠缠,其目标已然成了谢司涉怀中的齐熬!
大雨倾倒,金戈交鸣。
燕燎冷道:“吴泓晟这畜生,若是带回齐熬的任务太难,就宁愿杀了齐熬是么!”
以一抵挡六个高手,纵然是燕燎,也无法周顾完全,在他杀到只剩下两名天干卫的时候,谢司涉终于寻到机会逃脱。一发现机会,谢司涉抱着齐熬轻功掠起就要往营帐方向跑。
可剩下的这两个天干卫,为了完成任务,其中一个选择了牺牲自己。为了拦住燕燎不让他去追击最后一名天干卫,他的腹部撞到燕燎的刀上,紧紧攀着燕燎,用所有的生命做消耗,绝然地和燕燎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爆发力成功暂时牵制住了燕燎,最后一名天干卫在雨空中翻跃,落到谢司涉身前挡住了谢司涉的路。
“滚!”谢司涉抱着齐熬紧了几分,同样杀气昂然。
天干卫无情无感,举剑攻向谢司涉。
面对武功高强的天干卫,抱着个人的谢司涉显然吃力又吃亏。
单手抱着齐熬,另一手执刀,拼死抵抗让谢司涉身上添了好几道剑伤。
他没有办法,犹豫着要不要放弃齐熬,匆忙中瞥了一眼,却正对上齐熬掀开眼皮。
齐熬身上已经不在滚烫,冰冷苍白,还没有死,却和死人没有区别。
谢司涉立刻打消了放弃齐熬的想法,谁知在这么极短地对视间,齐熬竟然伸手一推,反向从谢司涉身上滚了下去。
这似乎是齐熬所有的力气,他在滚落到地的时候甚至对谢司涉笑了一笑。
纯粹清和的笑容,在雨里像一朵破碎的白花……
天干卫的剑已经悬到了齐熬的上方。
“师兄——”
谢司涉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没有思考,没有迟疑,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挡到了齐熬身前。
血花溅开。
暴雨冲刷着万物,滴滴落溅到水坑里的血水声被雨声淹没。
“咳咳…咳哈哈哈…”谢司涉笑了:“老子的运势,是真的…好极了…”
手掌从天干卫身体里抽出来,谢司涉残忍
地掏出了天干卫的心脏,血从他的嘴里淌下,他嫌恶地松了手,血淋淋的心脏滚到了地上。
“同归于尽么…没想到啊…咳咳…我竟然会这么早死…”
谢司涉喃喃着低下头,他的胸膛中间是剑柄的半截剑,剩下的半截,穿过了他的身体,露在背后。
浓稠的鲜血从唇角滴下,谢司涉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种被撕裂的疼痛,疼得他忍不住仰头大喊。
痛彻心扉间有什么抓住了他垂在泥水里的手,他狰狞着表情红着眼睛低下头——
倒在雨水里的齐熬正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脸上悲痛的神色让他有些费解。
齐熬哭了。
谢司涉叹息,他想说你别哭啊…不值得的。
齐熬其实很爱哭。
谢司涉想到了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那好像是一个温暖的艳阳天。
好不容易抢到一个馒头的谢司涉拼命逃窜在小巷里,他身后跟着三四个身高体壮的伙夫,伙夫们很快就追上了他。他被追上的伙夫们按住,一顿拳打脚踢。
“就是这臭要饭的,又来偷馒头!”
“打死他算了,像他这种没爹没娘的孤儿脏乞丐,打死了也没事!”
谢司涉被打得陷进土里,连头都快抬不起来,打他的人已经在商量怎么打死他。他太害怕了,害怕地抱头发抖,还要大声反抗:“我没有偷!那是我捡到的!不是我偷的!”
“哼!满嘴谎话!”
“打死他吧!”
“打死他!”
那真是一个绝望的艳阳天啊…谢司涉以为他再也看不到明天的艳阳天了。
忽地,有一道细嫩的稚童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哪来的多管闲事的…哎呦,这不是齐家公子吗?这是走丢了?”
“齐公子,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谢司涉悄悄抬眼,随即看到了一个粉嫩的小娃娃。
小娃娃的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好奇,站在巷口往自己这边看。
有个伙夫看他好奇,笑着说:“打死个偷儿,齐公子书香门第,快走吧,别污了您的眼。”
鼻青脸肿的谢司涉抡起拳头捶地,怒叫道:“我没有偷!这是我从别的地方捡到的!”
“哼!你还敢嘴硬说谎!”
齐熬小脑袋一歪,天真无邪看着伙夫们:“他说他没有偷呀。”
三个伙夫:“……”
齐熬问:“你偷了吗?”
谢司涉使劲摇头:“我没有!”
齐熬于是继续用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三个伙夫。
三个伙夫互相看看,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于是有个伙夫最后踢了一脚谢司涉:“哼,小乞儿,这次看在齐公子的面子上放过你!下次你再敢来偷,我一定活活把你打死!”
谢司涉被踢的嚎叫一声,恶狠狠地瞪着伙夫,大喊:“我没有偷!”
伙夫走后,齐熬走
到小巷里,他蹲下身子,小声问谢司涉:“你还好嘛?”
“好什么好!”谢司涉瞪他。
像这样干干净净穿着华裳的贵门公子,何必假惺惺来看笑话。
谁知齐熬听了这话,担忧地解开了荷包。他把荷包放在谢司涉手里:“那你不好,就拿银子去医馆看看吧。”
谢司涉懵了,想要问他:“你…?”
只是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巷外传来惊慌的呼唤:“公子!您跑到哪儿去啦?”
“糟啦!”齐熬展开一抹笑容:“我要走啦。”
说完他站起身,小短腿急匆匆迈开,迎着暖阳,跑到了巷子外。
谢司涉盯着眼前的荷包傻傻发愣,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傻乎乎的?
没有想到的是,谢司涉很快就得知这是哪家的公子了。两个月后,儒门齐家因为得罪了权贵,全家上下三十七口,一条活命都没被剩下。
日常流窜在城里的谢司涉得知了这个消息,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浮现了一张稚嫩童颜…那个小孩,是不是姓齐来着…?
谢司涉想到了花完的银子和扔掉的荷包…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荒败下来的齐家家宅门口。
谢司涉拍了拍额头,真是的,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晦气吗!
他转身往回走,路过一处小巷,那里面吵吵闹闹,一群和他一般大的乞儿们不知在笑闹什么,发出奇怪的声响。
谢司涉随眼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被一干乞丐欺负的小乞儿!!不就是那天的小公子吗!!
谢司涉从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他也不知道脑子撞到了哪,拔腿就冲了过去,他拨开嬉闹的乞儿,怒道:“你们干什么!”
有个胖乎乎的小乞儿呸他:“你是哪块区的!这是咱们哥儿的地盘!”
谢司涉把眼神呆滞又脏兮兮的小孩儿藏在自己身后,硬气道:“你们不许动他!”
这群乞儿听了轰然大笑,骂道:“臭要饭的,你看看他的长相,像不像前几天被处死的齐家公子啊,我们看他和贵门公子长得像,也就是逗逗他,你急什么,难道他是你什么人吗?”
谢司涉咬牙,随口胡诌:“这是我小弟!不小心闯进来的!”
可他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公子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是谁故意放了他一命吗?
谢司涉想不到,可他却知道,齐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不然,一旦被人发现他还活着,那些权贵一定还会杀了他。
胖子听了谢司涉的话,开怀道:“好啊,你小弟是吧?他刚刚在我的地盘尿裤子了,你要是想带走他,就得用钱把他赎走!”
谢司涉哪来的钱,他横着眼,在想和这群人打架打赢的几率有多大。
谁想胖子又摆摆手说:“没钱也行,没钱那你就给我磕个头,磕头
喊爷爷,那老子也能放了你小弟。”
“你他娘的说什么?!”谢司涉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那胖子哼了声:“没钱就跪,不跪就滚,就这么简单!”
谢司涉真想和他打一架!
可小巷里突然起了一股尿骚味,这群乞儿们慌乱逃开,哄笑着拿手指指着齐熬嘲道:“哈哈哈老大,你快看,他又尿裤子啦!”
胖子嘻嘻笑着:“那就把他的裤子脱了,长得这么秀气的小子,让我们看看他下面带没带把!”
谢司涉猛地扬起了拳头,胖子见状一脚把他踹开,撩起袖子喘气:“要干架吗!”
谢司涉心里一凉,心说这是冲动了,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侮辱的笑骂声却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人想要动手动脚。
谢司涉额上青筋几蹦,死死捏紧了拳头,无奈跪下,声音低到难以听见,叫了胖子一声“爷爷”。
胖子夸张地摸着耳朵:“什么?我听不见!”
谢司涉深呼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大喊了一声“爷爷”,喊完蹭地跳起来,拉住齐熬就跑!
也许是这样的侮辱取悦了那群乞儿,他们并没有追上来,谢司涉拉着齐熬慌不择路的逃跑,一直跑到了他熟悉的地段。
停下来后两个人都靠在墙根吁吁喘着气,谢司涉看着齐熬,戳了戳他的脸:“喂,你怎么死里逃生活下来的啊?”
可是齐熬没有回答他。
初见时齐熬有双灵动的大眼睛,现在却只剩呆滞,痴痴傻傻的,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谢司涉看他又脏又臭,比自己还像个乞儿,忽然就叹了口气。
“什么贵门…还不是,一眨眼就没了。”谢司涉把傻乎乎随人摆弄的齐熬带回了自己的乞儿窝。
他把齐熬洗干净,给他换了套乞儿的衣服,怕他被人认出,又往他脸上擦了泥,带着他离开这片没什么好感的土地,一路乞讨,流浪着来到邻近的琅琊郡。
这一路上,齐熬都没有开过口,他就像个傻子,会突然大哭,会突然害怕,会在夜里紧紧抱着谢司涉才敢睡觉……
谢司涉觉得自己招上了一个□□烦。
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把这个麻烦丢掉,一直带在身边,就这么,在琅琊郡待下来了。
直到过了一年,有一天谢司涉带着两个馒头回到乞儿窝,缩在窝里的齐熬突然跳了起来,欢快地迎上来喊他“弟弟”。
那一瞬间…谢司涉手一抖,馒头掉到了地上。
谢司涉连馒头都来不及捡,他问齐熬:“我是谁?”
齐熬怯生生一笑,大眼睛里带着点笑,他软糯地喊着:“弟弟。”
谢司涉的脸蹭的就红了。
他从有了记忆那天起,就一直在乞儿窝里摸爬滚打,爹娘都没有,更别说姐妹兄弟了…
这人怎么回事啊,一恢复了说话就这么瞎喊!
谢司涉扭过头:“我才不是你弟弟!”
齐熬却还是笑,又喊:“齐泽,弟弟!”
谢司涉的心蓦地往下一凉,他惊愕地看着齐熬,想了想,小心问他:“你知道你是谁吗?”
闻言齐熬的笑容逐渐消散。
他又变得茫然,好不容易鲜活起来的眼眸又逐渐呆滞…
谢司涉额角一跳,赶紧抓住他的肩膀大声说:“别乱想了,你叫齐熬,我叫谢司涉,我们都是琅琊郡苟活的乞儿!没有爹没有娘更没有兄弟!”
齐熬瘪起嘴,揉着眼睛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抱着谢司涉喊弟弟。
谢司涉手足无措,心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受了太大的刺激,忘了事了?
谢司涉没有办法,就这么连哄带骗,把时好时坏的齐熬带在身边,照顾着,慢慢陪着他逐渐好转。
这花了谢司涉不少时间。
好的是齐熬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除了过分胆小不敢和人说话外,已经没有别的毛病;坏的是,齐熬完全忘了自己的过去……
齐熬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后,谢司涉突然就不想和他继续待在一起了。
他开始试着赶走齐熬,或者主动离开。
可是齐熬总会跟着他,怯生生的,害怕一切生人,发着抖,在人群里不知所措。
齐熬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乞讨!
这不得饿死!
谢司涉没眼看,拿着唯一的馒头,把齐熬拉回了他们曾经的乞儿窝。
他把手里的馒头丢给齐熬,骂咧道:“傻小子,吃吧,我已经吃过了,这个留给你的!”
齐熬不敢吃,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司涉。
谢司涉被他烦的没有办法,说:“我不走了,行了吧!”
齐熬这才把馒头递到了嘴边大口大口啃起来。
谢司涉:“……”
他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这让他刻意离开齐熬,站得远了些。
谢司涉叹气。
这可怎么办,我要是不在,他要么得饿死,要么得吓死,难道真的要把他甩掉吗……
怎么办?这个问题谢司涉不知不觉就想了一年。
一年里,齐熬恢复的比以往又好了些。
某一天,谢司涉带着齐熬出去翻找吃的。
他们精疲力尽,穿走在一个个比他们还要肮脏的烂泥坑里。
谁也没有想到,人生的转机在这一天向他们招了手。
他们在墙根处靠坐休息时,有一个粗布麻衫的中年清瘦男人站到了他们脚边。
那个男人弯腰下蹲,抬起了齐熬的下巴。
男人长得很好,笑得宛如春风。他用温和的语气对齐熬说:“我叫龙无且,是个谋士,半个术士,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当我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