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吴亥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齐熬和谢司涉对视一眼,谢司涉说:“我去做饭。”他把古怪的气氛独留给了齐熬。
燕燎又重新坐下,拿起谢司涉放在桌上的第三杯竹节,凑到唇边想要喝一口水。
却被吴亥及时拦下,吴亥拉住燕燎的袖子,面上冷淡,目光轻寒。
燕燎一怔,反应过来冲吴亥一笑:“无妨,这世上再没有比齐先生更可信的人了。”
齐熬低头不语,脸依然是红的。
吴亥抿唇,慢慢松开了手。
燕燎喝干竹节装着的清水,把竹节转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齐先生二十六年未出樊笼,是谨遵的尊师教诲吗?”
吴亥惊讶,这少年感极强的人,居然已经二十有六?
齐熬问:“燕王为何知道家师?”
他的声音是真的小,就跟张不开嘴似的,吴亥看得都费劲,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四个字:小家碧玉。
真跟个连闺阁都不敢出的娇羞大小姐,与吴亥想象中的高人形象,出入地过于巨大。
燕燎说:“尊师龙无且,二十年前来到琅琊郡,于乱坊窟洞里捡到你和谢司涉,从此带在身边,认作弟子,传授握奇之术,待你学有所成,尊师便突然消失,游历天下去了。”
齐熬直直看着燕燎,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愕。
坐在燕燎身侧的吴亥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二十年前,不说其他,燕燎自己都还没出生,他到底是怎么知道一个接连一个的秘闻的?
情报?不可能。向来把聚拢情报当□□好和利器的吴亥都无法知道这种匪夷所思的秘事。
再说燕燎看似十足稳重,可内心早就跟冷水煮沸,兴奋地直冒泡,还要一本正经故作高深。
燕燎心道他也没办法啊,这辈子他和齐熬是第一次相见,不直接抛出足够让齐熬震撼的东西,怎么才能让齐熬信任自己。
虽然好像带了点欺骗诱拐的成分,可…
不能想这个!
燕燎到底是有几分心虚的,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心说他会补偿的!一定会!
这么一扭头,目视远方密林,在齐熬看来更高深莫测了。
齐熬伸手掏出藏在心口的一本小册子,紧紧攥着,情绪看起来有些混乱。
燕燎主动道:“先生可以询问手中天书,在下暂且退到外面,不扰你清静。”说完拉起真正一脸高深莫测的吴亥,走出了木屋。
木屋外的院子不大,后面是厨房,正噼里啪啦地一遭乱响,估摸着是谢司涉正在烧火做饭。燕燎拉着吴亥一直走,走在清凉密林小道,听闻水声哗哗,没一会儿就是清澈溪流。
燕燎高兴了,在溪流边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洗了个脸。
这水很清澈,还有几分甘甜,盯着水底光滑的鹅卵石,燕燎突然道:“我想洗个澡。”
他身后的吴亥听了寒毛都快竖起来了,咬着牙说:“世子!出门在外,不要乱碰不干不净的东西!”
燕燎哈哈一笑,拽着吴亥坐下,问他:“你不渴吗?不敢喝人家的水,要不要喝山野自然里的?”
吴亥瞪他:“要我喝你的洗脸水吗?”
燕燎笑容灿烂:“这水流的快呀,我洗脸的水早就被冲走了。”
阳光下,眉骨如墨勾勒,璨亮双眸熠熠生辉,美好地…让人想伸手触摸。吴亥移开视线,看向溪流对面暗无天日般的树林,淡淡问:“世子有把握请人出山?”
“五成把握。”燕燎毫不忌讳地和吴亥谈这些,好似忘了吴亥现在是司马宗底下的人。他说:“就算我带不走齐熬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继续住在这里了,吴泓景大概现在还在树林子里瞎转呢,他可不会轻易放弃。”
就算这次没被吴泓景找到,吴泓晟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燕燎用手玩着水,玩了会儿站起身,招呼道:“走。”
吴亥抬头:“去哪?”
燕燎狡黠一笑:“其实我刚刚在这附近看到了兔子。”
吴亥:“……”
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甚至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燕燎真的带着吴亥去抓兔子了,吴亥心情无比复杂,看到平日里大杀四方的火燕刀上串着两个可怜无助的死兔子,怎么看怎么违和。
不单单是刀违和,持刀的人更违和。
燕燎拎着柔软的兔耳朵,在心里默念:“对不住,我弟弟太胆小了,不可能吃人家做的饭的,我只能把你们砍了,早日投胎。”
又回到溪流边,熟练地操刀,燕燎吩咐:“去抱点柴火来,带你尝个鲜。”
吴亥:“……”
这么熟练,他这两年都是荒郊露宿的吗!?
听话地捡来些不算特别潮湿的干柴,燕燎把兔子串在树枝上,生了火滋溜溜地转烤着。油脂滴进火里,炸起火星,往燕燎衣服上迸溅,他也不在意,只是微微避开身子,认真烤着兔子。
两只小兔子可怜巴巴,很快从小白兔成了小黄兔。
“喏。”燕燎把小黄兔递给吴亥:“你尝尝。”
吴亥本以为自己会嫌弃,但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接过了树枝。
看到吴亥一贯清冷的眸光里破天荒有点迷糊的怔愣,燕燎有趣,忍不住嘲笑他:“贵公子就是贵公子,没打过野吧。”
吴亥脸色立刻变了,看上去就要把兔子还回来。燕燎心里喊了句糟,这小子变扭着呢,经不起逗的!
抓住吴亥手腕,燕燎强硬道:“这辈子我可是第一次给人烤兔子,你要是不吃干净,敢剩一口骨头,我就打死你。”
吴亥幽暗盯着手腕上滚烫的温度,喉结微微一滚。“我的确想吃个干净,从骨至皮,半口都不剩……”
他心中荒唐的想法就像对面阳光照不到的昏暗树林,疯狂地肆意生长。
吴亥不得不说,燕世子烤的兔子…真难吃。
但他到底是吃完了,干干净净,一口没剩。
燕燎看吴亥吃的时候就觉得饥肠辘辘,偏偏吴亥还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吃的那叫一个斯文,可把燕燎急坏了。燕燎心说有些东西果然是骨血里带出来的吧,在漠北哪里养的出这么有涵养的矜贵子。
燕燎厌恶吴亥时,觉得他哪儿都不好,努力挥退阴霾拿他当兄弟后,就觉得这孩子哪里都好。漂亮,聪明,看上去羸弱,却又暗含着一股狠劲。
吴亥在溪水里洗掉手上油腻,背后如刺针芒,激地他一点点压抑住身体里血气方刚的本能。
他自问实在不是冲动的人,唯有背后这人,比鸩酒还要残毒,便是如今他都快要百毒不侵,还是轻易就被撩拨地不能自主。
秋阳高照,两侧高树舒展枝节,落叶把小道铺成浅金,两人慢慢走在小道上,气氛是此生头一回的平和。
待看到了木屋与栅栏,吴亥才发现他这一路上,头脑是处于诡异的放空状态的……
燕燎闻到了香喷喷的饭菜味,连栅栏门都懒得开,迈开长腿直接翻了过去,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进了人家的厨房。
谢司涉端着几盘家常菜出来放在院中支着的木桌上,瞪着他说:“家寒,恕不接客。”
燕燎笑:“本王带着钱来的。”
谢司涉气道:“钱?在这种深山老林,钱都没地方花,我要那钱做什么!”
燕燎笑得更开怀了:“那就跟我回冀州花吧。”
“……”谢司涉狭长双眼往上一翻,“咚”一下把菜盘掷在桌上,又回了厨房继续盛菜。
燕燎收了笑意,低声对吴亥说:“你离他远点,他脑子有坑。”
吴亥看了两眼燕燎,心说你到底哪来的脸一本正经说别人脑子有坑?
四菜一汤,一盘烧鸡,被谢司涉特意摆在了离吴亥最近的地方,可惜,吴亥不可能吃别人的东西。
燕燎说:“舍弟近日身体不适,大夫说了让饿几天,别管他了,我们吃吧。”
吴亥:“……”
谁是舍弟!
谢司涉:“……”
娘的,早知道不做这么一桌子菜了!白宰了只鸡!
倒是齐熬目露同情,红着脸极小声低语:“愿早日安康。”
这么一来,好像就又只有吴亥一人格格不入。吴亥真是不明白,燕燎到底是少长了个心眼还是缺根筋,这什么风后传人,能信任至此?
吴亥一人进了齐熬的小木屋,木桌上又重新摆上了那盘残棋。
吴亥拎了张椅子在木桌前坐下,淡淡看着棋盘上厮杀的黑白两色棋子。
这盘棋没法再下,局是死局,无论白子如何走,下一步一定会被黑子无情杀掉,偏偏黑子也是一样,无论怎么走,下一步一定是死路。
黑白双方,僵局在一方狭小棋盘里,彼此紧逼,谁也无法动弹。
吴亥叹了一口气,润玉两指捡起一颗白子,稳稳往棋盘上一放。
“不能这么下,你会死的。”
身后忽然传来细弱蚊蝇的声音。吴亥一愣,回头看到齐熬秀气脸上满是悲色。
也不知是自己看棋盘看的过于入神,还是这个齐熬走路竟然无声无息,总之吴亥直到齐熬出声才发现身后有人!吴亥心中一肃,暗暗又记了这风后传人一笔。
齐熬坐到吴亥对面,他将黑白棋子捡起来分别放进棋笥,整理干净棋盘,邀道:“公子可愿与我对弈一场?”
吴亥道:“输赢如何?”
齐熬被清淡目光注视着,红着脸垂下头:“输赢是人间常态,何必在意。”
吴亥浅笑:“先生豁达,是某浅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