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亥不高兴,对徐少浊说:“我要试试了。”
“好,你试试吧!”徐少浊自信满满,不觉得这弱不禁风的美少年能有什么威胁。
吴亥也真的没什么威胁,他像徐少浊一样,提着刀凑过去。
徐少浊自然是避开了,可短刃讲的是什么?是出其不意。
吴亥现学现卖,递还短刀时,真就出其不意地,要往徐少浊脖子上架去。
偏偏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发生,被王远抓着一顿教训的燕燎就在这时候出来了。
一脸不爽的燕燎刚出门,就看到门前,徐少浊毫无防备,而吴亥提着刀就要往他脖颈上刺去——
“吴亥!你干什么!”瞳孔骤缩,想也没想,燕燎脚尖一点,飞起一个石子就往吴亥手腕上踢去。
手腕吃了痛,短刀脱手,吴亥和徐少浊两人都被吓了好大一跳,受到惊吓的徐少浊条件反射,把身前吴亥一推,摔推到了地上。
燕燎黑着脸疾步走过去,抓住摔在地上的吴亥,冷声质问他:“你偷袭?!”
吴亥摔地背上生疼,眼冒金星。
来不及管疼不疼,吴亥张口欲辩。
还没说话,就听旁边的徐少浊一脸胆寒,拍着胸口小声嘀咕:“吓死我了…”
吴亥:“……”
闻言燕燎怒火更甚,捏起拳头:“你想干嘛!”
吴亥一言不发,无声盯着燕燎高举的拳头。
一旁徐少浊见了,有点慌张了。
他刚刚那声“吓死我了”,虽然确有被吴亥吓到的成分,但更多,还是被燕燎给吓到了。
徐少浊看吴亥害怕的脸都白了,赶紧就想帮着解释两句。
可燕燎身上威压颇重,这么怒气腾腾的模样,就算徐少浊是想帮着说点什么,一时也哑了言。
这么怔愣的时间里,燕燎又有所动作了。
燕燎才在王远那儿受了气,出来又被吴亥激怒了,哪还会有什么好脸色。
他黑着脸骂吴亥:“你怎么这么卑劣?少浊是本世子贴身禁卫,是本世子的人,你想对他做什么?”
闻言,吴亥一颗心当场就凉了。吴亥想说,他没有想对徐少浊做些什么,可是,这双眼睛里腾着怒火,怎么看都不像会听解释的样子。
旁边的徐少浊也傻眼了,他没想到世子居然这么袒护他。
怒气冲冲的燕世子,话里全是对他的保护啊,徐少浊感动到涕泪横流,哇哇大哭起来:“世子,您太好了!!”
燕燎瞪向徐少浊:“你哭什么?出息呢!”
徐少浊不听:“呜呜呜…”
“哭个屁啊哭!”燕燎烦他,
可声音还是不自觉软了下来:“行了,待会儿出去玩儿去,别哭了!”
徐少浊这才抹着眼泪鼻涕,呜呜呜地慢慢停了下来。
这一幕,让跌在地上的吴亥早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无话可说。
因为和徐少浊不同,在燕燎面前,吴亥从来是不能哭的。
燕燎最讨厌吴亥掉眼泪。
不仅仅是掉眼泪,吴亥只要稍稍软弱些,燕燎都会发火。
吴亥很敏锐,察觉到这点后,他在燕燎面前,尽量都保持着坚强。
可是,这个叫徐少浊的人,可以嚎啕大哭…可以被燕世子软言宽慰…
那时吴亥还不知道什么叫“嫉妒”。
他只是觉得难受极了,浑身都难受,又难受又愤怒。
想要恶狠狠地推开拽着自己衣领的人,想要怒问他,“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他,又到底是哪里入不了你的眼!”
但是他不能问。他是没有人要的孩子,没有人喜欢他,也是正常的。
伤心,难受,憋着一口闷气,颓然坐在地上。
燕燎没在吴亥身上看到要反省的意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冷声嘲讽:“怎么?你就这点本事吗?偷袭?你敢堂堂正正的拿刀和他较量吗?”
心灰意冷下,吴亥冰冷着眼眸抬起头,迎着燕燎眼眸里嫌恶的神色,提起了手中的刀。
燕燎一愣,他头一次,在吴亥的眼神中,看到了坚毅和血性。
也就是这么短暂的怔愣,吴亥当着燕燎的面,还真就堂堂正正地、发狠地、把刀扎进了燕燎的心口——
并且狠狠一划。
燕燎惊愕低头,刺痛中,看到心口血流如注。
这一幕发生的很突然。谁也没想到吴亥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徐少浊当场变了脸色,也不哭了,也忘了他想要帮吴亥解释了,冲上去就把吴亥推开,手足无措地大声呼叫“护驾”。
却立刻被燕燎摁下制止了:“别叫!王丞相还没走呢!给我闭嘴!”
徐少浊闭了嘴,燕燎沉着脸拉开自己的衣服,那里被锋利的刀锋划伤了长长一道口子。
是长长一道口子没错。可,吴亥压根就不会用刀,他又还小,没什么力气,也就势头看起来狠厉,其实并没怎么伤到燕燎。
让燕燎震惊的不是这道伤,而是这道伤是吴亥做的。吴亥竟然有胆量,真就堂堂正正当面给他来了一刀。
燕燎心中涌上一股奇异:这小子,也不是那么软弱啊,看,这不是挺有骨气的么?
燕燎的火气退下了,他冷静下来,撕开衣服绑着刀伤,没事人一样询问这两个小孩:“说说,刚刚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徐少浊:“???世子您在流血呀!!!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徐少浊是已经炸开了,根本没心思说他和吴亥怎么了,而吴亥是觉得自己完了。
吴亥一脸惨白的看着燕燎,心想还说什么说啊,有什么好说的,重伤王储,就算燕燎放过他,他也死定了。
何况,燕燎怎么会放过他。
燕燎把嗷嗷叫着的徐少浊拍冷静了,厉声问他:“本世子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动起刀?”
威压之下,徐少浊无奈,断断续续混混乱乱地大概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听完这场误会,燕燎有些懊恼。懊恼之余也更加错愕了,他看着吴亥,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问他:“你想学剑?”
吴亥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他长的尤其好看,这么个表情,漂漂亮亮我见犹怜的…
燕燎嘴角一抽,转过了头不看他了,声音却温和了不少:“从明日起,每天早课前,我教你练剑。”
吴亥:“???”
徐少浊:“???”
燕燎又说:“今天这事,谁也不许多嘴,要是让我父王知道了,谁说出去的我就把谁打死。”
他虽然这么吩咐着,威胁的眼神却一直盯着徐少浊看。
徐少浊抓着头:“……遵…遵世子命?”虽然,他一点也不明白这是什么个情况。
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燕燎复杂地看着吴亥:“你…要是一直这样,就挺好的…咳咳…明天便开始随我练剑吧。”
没有想到燕燎竟然会这么处理这件事情,不问责就算了,还帮着瞒了下去…帮着瞒下去后…还要教自己练剑……
吴亥死灰的眼眸一瞬间亮了起来,一错不错盯着阳光下燕燎的脸。心脏…砰砰剧烈蹦跳。
……
伤药已经涂抹均匀,吴亥的手指还留在燕燎心口的伤疤上没有放下。
手下肌理紧绷着,想退开似的轻颤着。
吴亥缓缓摸着这道伤疤,摸得燕燎退也退不开,不知是疼是痒亦或者是变扭,压抑地、微弱地、喘着气……
你明知伤不了我,还要教我练剑?还教的那么认真、那么严格?
吴亥心中都是难言的情绪。
要知道燕燎对于习武上面,真的是极其严格的人,不仅是对自己严格,对吴亥,也是很严厉的。
其惨烈程度,曾经逼得吴亥拿起剑就手抖,再也不想碰刀剑之类的事物。
抵上燕燎的额头,吴亥亲昵地和他耳鬓厮磨。
这是什么傻子…明知杀不得我,还敢教会我一身武功?
堂堂正正?
就为了什么堂堂正正吗?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吴亥…你给我…”
“滚开”两个字尚没说出口,吴亥已经识趣地自己退开了。
虽然人是退开了,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凤目紧紧盯着人瞧,眨也不眨,里面的情绪波涛汹,就像黑色的海。
燕燎被这种情绪看得心慌,烫到了般惹心跳跳漏了一拍。
因为这种情绪…实在是…太难言了…
燕燎在吴亥装着情绪的乌黑眼瞳里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脸孔。
这是别人眼瞳里的自己…
燕燎赶紧错开了视线。
这种眼神对燕燎来说,可比吴亥先前气势汹汹的亲吻要可怕多了。此间情意全囿在眼睛里…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燕燎是想错开视线,不去看,不去想,可吴亥却不同意了。
吴亥用手轻轻把燕燎的脸拨了回来。
不让他逃开,不让他回避,吴亥捏着燕燎的下巴,轻声问他:
“凤留,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伤害我,再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好不好?”
“不好。”
燕燎觉得吴亥这样不行,要么规规矩矩叫世子、叫燕王,要么直接越过名字,改成了叫字?
其心可怕啊!
吴亥也不恼,他看着燕燎满脸写着“烦透了”的表情,渐渐生出了几分疑惑。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不能伤害的事,为什么燕燎还是不肯说呢?
躲躲闪闪并不符合燕燎的性子,燕燎并非是这样的人。
除非…是燕燎自己也不知道?
但这不就又矛盾了么?
那…就是不能说?这是难言之隐?或者…是天机?
吴亥胡乱猜测着。
吴亥自学握奇之术,虽然尚未学到精髓,偶尔琢磨到精妙之处,也会觉得这世上或许真的有“天机”一说。
那么,这是天机吗?是不可说的吗?
吴亥沉默了,他觉得难搞。再看一眼燕燎伤痕累累的身躯,也不敢逼得太急,怕又把人给伤到了。
心里无奈,脸上却丝毫不显,只好快速转着脑子,改用别的方法。
想了想,吴亥突然问:“凤留,以前做过的约定还算数么?”
什么约定?燕燎迷惑了,掀起眼皮看向吴亥。
吴亥差点被燕燎迷惑的神情气到了,恶狠狠地想,他别又是忘了吧!
他要是再敢忘了!就亲到他不敢忘了为止!
伸手从衣服里拿出一枚白玉扳指,吴亥仔细盯住燕燎的眼睛。
好在燕燎这次没让吴亥失望,看到扳指后,燕燎的目光从迷惑转为了了然,又从了然转成了恼羞。
忍不住勾唇一笑,吴亥欣慰:“难得凤留这次没有忘记。”
“忘记了!”燕燎别过头,不去看扳指,也不去看吴亥。
欺负燕燎被束缚着没有办法,吴亥抓起燕燎的手,半强迫地拉着他的手指,用他的手指把扳指套进了自己的拇指上。
就好像当初在树洞里,燕燎亲手给他戴上那样。
这时再回想起当初树洞里的燕燎,吴亥心里柔软地一塌糊涂。
他的心上人是个喜怒无常的耿直的傻子,恨过他,想要杀过他…却恐怕也矛盾纠结地动摇过,真切地想对他好过。
只是,那时候吴亥自己并不知道。
现在吴亥知道了。
燕燎是个耿直的傻子,可他不是,他从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吴亥低声笑了笑,对燕燎说:“你要牢牢记住这个约定,只要我戴着你送我的这枚扳指,你就绝不冲我发火,我也绝不会对你说谎话,好不好?”
说着,吴亥又把扳指从拇指上脱下来,重新揣进了心口。
他认真地对燕燎强调:“记住,我戴着它的时候,你不能冲我发火,而我,也不会对你说谎。”
燕燎:“???”
被燕燎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吴亥也不在意,忍住想要亲亲他的**,又郑重地跟他说了一遍:“记住。”
还没完了是吧?
燕燎有些生气,记住了又能怎么样?这个约定如今还有什么效用?
吴亥都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能伤他的这个弱点,那这个扳指对吴亥而言还有什么用?
玄铁的链子就缠在身上,稍一抬手动磕就是哗啦啦的响声。事到如今,燕燎还会指望吴亥像一个正人君子,堂堂正正地跟他对峙吗?
吴亥又出去了一趟,这次他回来带回了一套燕燎平日里最喜欢穿的凰纹黑裳。
燕燎见了这衣服,气地真想把吴亥打一顿:都是预谋,都是预谋!
吴亥面色温和平静,搂过燕燎的身子,把衣服压在玄铁里。
燕燎:“???”
吴亥浅笑:“我就不帮你穿上了,省得玄铁一解开,你又要撒气。”
那你压成这样是想干嘛?
看出了燕燎眼里不悦的疑问,吴亥正色道:“我当然不会一直绑着你,可我也不能让别人看到你。”
伸手摸着衣服上栩栩如生的赤红凤羽,吴亥若有所指,压低嗓音哑声说道:“余生所愿,望凤留我。”
玉石喑哑,透出了几分深情的味道。
燕燎瞌着眼睛,连耳根都是红的。可眉头紧紧拧着,看也不看深情款款的人,脸上只有羞恼和不可思议。
燕燎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吴亥怎么会对他有这种心思?他那样对吴亥,吴亥还能…?
吴亥别是被自己打傻了打坏了吧?!
吴亥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愿凤留他,凤却不愿留。
这凤凰要比常人都要骄傲,还非要背负着社稷百姓的负重,一心只想去到遥远的咸安……
吴亥低下头,眸子里的光深邃冷冽。
他想要这只凤凰,如果得不到,就算用绑的用锁的,他也要得到手。
拿开手,吴亥说:“凤留,你我之间,是债还是情…从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其实谁也不是刚刚开始。
吴亥也就这么骚扰军心地随口一说,他要的是搅乱燕燎一颗没放着他的心。
他要燕燎会想他,他要燕燎会想他说过的话。
他要的是更多的东西,要权势,要力量,要查清天机……要紧紧锁住眼前的这个人。
看到燕燎恼怒低着头,强压着耻辱的火气,吴亥笑了笑,不动声色悄然在他头顶印下一个吻,推开门走
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没再回来。
剩下燕燎还被可怜兮兮地绑在玄铁朱门上,郁闷又憋屈。
没有吴亥在燕燎眼前晃荡烦人了,燕燎浮躁的心才慢慢平缓了下来。
平缓下来后,燕燎靠在朱门上,懊恼又难过地低下了头。
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是燕燎想都想不到的。
想不到重活了一世,占尽了运气,可还是在吴亥这一步上走错了。
吴亥是上辈子杀了燕燎的罪魁祸首,燕燎厌恶他,想要杀了他,却到底没能杀了他。
没能杀了他,在仇恨与动摇中,最终让他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身手高强,谋略惊人。
燕燎叹气:“……”
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除了吴亥,还有徐少浊……
徐少浊啊……
燕燎瞌上了眼。他觉得徐少浊要是因为吴亥这次的计谋而死,那就死的实在太冤了。
燕燎舍不得徐少浊战死,更舍不得他被设计而死,燕燎想徐少浊可以好好活着。
可是这辈子徐少浊还是早早死了,燕燎还是没能护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