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不以为意:“那没事儿,反正他这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你们稍坐,我给二位沏两碗茶来。”
她既是这般说了,两人自然不再推托客气,待房东离开之后,就开始四处观察房间。
凌枢是警察,他最懂得如何翻看东西之后又复归原位,不让主人家察觉。
岳定唐则在房间内溜达,上下左右,边边角角,眼睛没闲着。
房间里布置很简单,近乎简陋。
书桌上有纸有笔,下面还压着一张吴淞大学的借书证。
借书证很新,背面是用过的次数记录,一个“正”字只写了三划。
与此同时,凌枢看见借书证上的名字。
洪晓光。
旁边放着三本书。
一本是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诗集收录。
一本是泰戈尔的《采果集》。
还有一本是莎士比亚的著作,最广为人知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笔记本大概被用了半本左右,而且基本都是抄录诗句,大部分以莎士比亚的为主。
“有什么发现?”岳定唐走过来。
“前面的字迹比较认真,后面的字迹比较潦草,还有涂鸦。”
凌枢翻到后面几页,岳定唐发现那些涂鸦就是一直在重复抄写诗句里的那几个字而已。
“聪明人变成了痴愚,是一条最容易上钩的游鱼;因为他凭恃才高学广,却看不见自己的狂妄。”岳定唐照着念了一遍。“莎士比亚的名句。”
凌枢:“不错。你应该记得,杜蕴宁上学时,最喜欢看他的著作,对这些台词倒背如流。”
岳定唐:“所以,这位洪先生是在投其所好?”
凌枢:“有意思的是,这三本书全部是外国著作,没有一本是本国的。而杜蕴宁生前对诗作的喜爱,同样也有这方面的偏向。也许她背不出白乐天最著名的三首诗,却能默写出莎士比亚的半本台词。”
“我这里也有一些有趣的发现,你过来看。”
岳定唐走到床边,轻轻掀起枕头。
下面压了一本书。
《金瓶梅》。
凌枢拿起书翻开。
岳定唐发现他手上还套着两只白手套:“你从哪弄来的手套?”
凌枢低头看书,漫不经心道:“问沈人杰要的,扯着你的虎皮,他很痛快就给了。这玩意又不值钱,但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避免在书皮上留下指印,被细心的人发现这里有人动过。你看——”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这是《金瓶梅》中最知名的章节之一。
不仅从人性,风俗,世情上深刻描绘,也满足了寻常人的窥伺欲。
这一章的几页,被反复翻弄,远比其它书页要褶皱旧损,说明主人肯定经常看。
凌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怕这本《金瓶梅》对洪晓光的吸引力,要远远大过桌上那些诗集。”
岳定唐:“诗集是用来讨杜蕴宁的欢心,而《金瓶梅》是自己喜欢看的,自然不一样。这个洪晓光,不会是拆白党吧?”
拆白党和仙人跳类似,都是民间俚语,指那些通过一些手段骗财骗色,给受害者设局的人。
世道一乱,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倾巢而出,这样的拆白党,遍地皆是,小者骗点吃喝,大者让人倾家荡产。
特别是那些本来出身混混的贫寒子弟,靠着一张还过得去的脸,稍加打扮,花言巧语,引诱富家女眷入局,令她们惑于自己的美色,再予取予求,报纸上屡屡登载,大家已经见惯不惯。
“但拆白党一般只谋财不害命吧?”
现在不仅仅杜蕴宁死了,就连他也凭空背上一口黑锅。
这个局至今扑朔迷离,真凶尚未浮出水面,若是拆白党所为,这些人也太过于神通广大到出奇了。
凌枢将小说翻了一下,放回原位。
房间不大,举步转一圈就眨眼工夫,陈设多是房东的,甚至衣柜里就一套睡衣替换,可见这个洪晓光的经济并不宽裕。
杜蕴宁虽然天真没经世事,但她在文学上的造诣,远远超过一般富家千金,如果仅仅凭借能掰扯几句外国诗句,洪晓光就能赢得她的芳心,还让她晕头转向准备跟对方私奔,也太可笑了。
凌枢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环节,和他们尚未得知的隐情。
“这里。”
岳定唐忽然出声。
“你从这里看,看见了什么?”
凌枢走过去,站在窗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托除夕夜此起彼伏的烟火和灯光之福,外面尚且能隐隐绰绰看个大概。
凌枢果然面露意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果然早有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