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强压住心中的苦涩,说:“或许。”
路遥乐不可支,不知是因为找到了周卿言还是因为丞相夫人的事情:“我还在想哪天才能抱上小主子,这样看来,很快就可以了……”
待到小瓯与周卿言忙完事,收拾东西出来时,路遥猛地跑到他面前跪了下去,泣不成声地说:“主子,路遥该死,现在才找到主子!”
周卿言眼中闪过类似惊讶的情绪,笑着说:“难道你也是我的护卫?”
路遥迷茫地抬头:“主子不认识我了?我是路遥啊。”
周卿言打趣说:“路遥?我还马力呢。”
路遥傻傻地说:“主子记得我与马力啊。”
“……”他看向我,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极力让自己与平常一样,淡淡地说:“他是跟了你七年的护卫,路遥,另外还有一个叫马力。”
周卿言饶有趣味地笑开,说:“还有这回事。”
路遥不敢置信地问:“主子不记得我了?”
小瓯见状安抚地说:“你家主子失忆了,暂时记不得你。”
路遥起身:“看来这位就是菩萨心肠的女大夫了,以后我家主子就拜托你了!”
小瓯看了周卿言一眼,哭笑不得地说:“我能帮到的地方自然会帮。”
“姑娘是主子的救命恩人,也等于是我的救命恩人!”路遥拍了拍胸口,“以后姑娘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小瓯捂嘴轻笑,说:“好,多谢路遥大哥。”
路遥黝黑的脸庞竟然有些泛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谢。”
周卿言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似乎十分满意他们之间的和谐气氛。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十分多余。
若说一开始守在这里是因为他失忆后没人在身边,现在路遥来了,他身边有保护他的人了,是否意味着我可以离开了?
或许……是的。
他们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去,我则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如同我的身份一般,只是为了保护和守在他的身边。
回去时天色已暗,由于小瓯家里已经没有空房,路遥只得在镇上找了地方住下,晚上在小瓯家用过饭后,路遥赶回住处,我与周卿言、小瓯则各自回了房间。
回房后,我坐在桌子前看着烛火出了神,火焰在我眼前扑腾腾地燃着,蜡烛越来越短,如同我的人生一般,一眨眼,十七年的时间已过,却什么都不曾留下。
我的梦想是下山后自由自在地去各地游玩,洒洒脱脱地过日子,将旅途中经历的一切存进脑中,以便老了以后有回忆的东西,当然,只限愉悦的事情。如今我下山快一年,经历的事情说不上多却也不少,但竟没有一样事情叫我能放到愉悦的回忆里去。
尤其今天的事情,叫我有一种抹去过去一年内所有记忆的冲动。
像周卿言一样,不记得,便不会心痛。
我将食指放到火焰上方,在它灼伤我的时候收回,看着食指上发白的地方,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为何他忘掉了一切,我却还记得?
为何他喜欢上了他人,我却喜欢上了他?
为何每次总是这样,我喜欢的人都在看着别人?
我如今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池郁,却万万不能坦然面对周卿言。
他与我认识一年,在我记忆里刻下的笔画深刻又疼痛,叫我怎么能忘掉?!
我对池郁的爱恋叫我难过,对周卿言感情的领悟却叫我钻心地疼痛。
我……好想忘掉,忘掉所有一起经历的事情,忘掉所有一起认识的人,忘掉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来报复他对我的忘却。
我仰起头,逼着眼泪在眼眶内旋转,却迟迟不落下。
或许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对吗?
我敲响了隔壁的门,在周卿言惊讶的眼神中进门,在他笑容浮上还未定形之时跪下,低着头说:“主子,我想离开。”
我低着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许久之后笑了一声,难辨喜怒:“你要离开?”
“是。”我咬紧牙关,闭了闭眼,“路遥在这里,我也不必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我想离开。”
他的声音低沉动听,慢慢悠悠似乎漫不经心:“你要去哪里?”
“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走遍天下,若非因为刚下山时钱袋被偷,阴差阳错地成了主子的护卫,如今早该在世界各地周游。”我努力使自己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我斗胆恳请主子放我走,三年之后,我必定回到主子身边效忠主子。”
他沉默了下,语气冰冷地说:“我为什么要放你走?”
我脑中闪过与他一起的那些画面,每一幕都记忆犹新:“我与主子签了三年的契约,如今虽然才一年不到,但与主子一起经历了许多生死事情,虽谈不上是交心之情,却也不是普通的主仆之情。”情……虽然都是情,却那么截然不同,“离开之事,我并不期望主子一定准许,只是请主子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答应;若主子不答应,我也不敢反抗,但我与主子私人的情分,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和他虽是主仆,实际的关系却远远不止,若今日他同意放我走,等我平复了情伤之后或许还能与他做成朋友,若他不同意放我走……今日之后,我与他只有主仆情分。
过去的沈花开与周卿言,就当他们都死了吧。
他比上一次沉默得更久,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颤抖:“看来你是非走不可了。”
“是。”要我日日夜夜对着他与小瓯……想到此,我便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的脚步纹丝不动,任由鲜血染上黑靴继而消失不见,笑着问:“你怎么了?”
我用袖子抹了抹嘴,僵硬地说:“没事。”
他说:“你抬起头,看着我。”
我依言抬头,见他俊美的脸庞阴沉不定,唇边却仍勾着优雅笑容。
他蹲下,不顾男女有别,一手覆上我的胸口,淡淡地问:“疼吗?”
眼前的他熟悉至极,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神情,熟悉的……阴狠霸道。
“沈花开,”他握住我的手,缓缓覆上他的胸口,接着紧紧地握住,不顾我的疼痛,怒形于色地说,“你可知我这里更疼!”
我还未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紧紧地抱住我起身,毫不温柔地将我扔到了床上,接着一步步走近,怒极而笑地说:“不过小小挫折而已,你竟然就想放弃?”
他按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要起身的动作,乌黑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到我耳畔,微微发痒。
他黑如夜空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神色,如同要捕猎的猎豹一般,令人震慑:“你要逃吗?逃得远远的,看不到我,也看不到小瓯?”
我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傻傻地看着他,眼前这个熟悉的他。
他……恢复记忆了吗?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动作轻柔缓慢,眼神却凌厉逼人:“那日你说过,只要我一日还是周卿言,你便一日不会喜欢上我。如今我不是周卿言,你却要离开我……沈花开,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他覆上我的手,再将它移到他心脏的位置,一字一顿地说:“我曾说过,你痛的时候,我也在痛。”话语刚落,便见他咳嗽了声,嘴角有鲜血溢出,他非但没有擦去,反而邪肆一笑,带点报复般的意味说,“看到没?这是为你流的血。”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血迹,他却一把握住我的手,放到唇瓣细细亲吻,半眯着眼睛似在享受,嘴里说出的话却带着痛苦:“你告诉我,如何才能留住你,如何才能叫你喜欢我,如何才能……让你爱上我?”
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吸,再睁眼时眸里满是狂躁:“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叫你忘记池郁,爱上我!”
他未等我回答,温热的唇瓣便印了下来,柔软地带着香气,让我不自觉张开了嘴,由他霸道地入侵,与我的舌尖共同纠缠。他愈吻愈深,血腥味在彼此的口腔中弥漫开,缠绵之中又带着几许绝望,压抑至极。
他轻贴着我的唇瓣,如同孩子般地低声喃语,说:“我这么喜欢你,这么喜欢你。”
我突然间觉得胸前的郁闷散开了,眼里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
原来被他喜欢着的感觉这样美好。
他将脸埋入我的颈间,气息毫无间隔地落在我的皮肤上:“为什么要哭,难道真的这么痛苦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轻咬着唇瓣不住地掉泪,一滴又一滴。
“不要哭,”他揩去我的泪水,苦笑着说,“我不过想借着失忆的事情刺激下你,却没料到你对我……”
“我对你如何?”我冰冷地开口,“难道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
他神情一愣,笑容苦楚至极:“我原以为我已经够冷情冷意了,却没想到你比我更胜一筹。”
他浓密的睫毛不住地颤抖,总是高深的眸里不再深不可测,满满的都是悲凉:“果然吗?对他人无情,必定有人对我无情。”
他自嘲地笑了声,起身站立,将身子缓缓背对着我,背影颀长而孤寂:“你走吧。”
我从床上坐起身,淡淡地问:“愿意放我走了?”
他的声音不再悠然自得,缓慢得像是一首悲伤的曲子:“既然我做再多事,你也不会喜欢上我,强留你在身边又有何意义?”
我笑了下,说:“你和师兄实在差别太大。”
他身子一颤,说:“你的眼里,永远只有他。”
我说:“我和他认识七年,与你不过一年不到,从这点上比,你已经晚了六年。”
他黯然地笑了一声:“是吗?”
“是。”我缓缓地说,“师兄从小温柔至极,总在我受伤的时候出现,次数多了,在我心里的地位就变得独一无二。而你,自认识起就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将他人的情感视为无物,不仅阴险狡猾,更是目中无人。”
他喃喃自语:“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吗?”又苦笑几声,“还以为你不喜欢我,至少也不讨厌我,原来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兀自说:“卞紫当日与你表白时,曾说过希望你遇上一个叫你爱上却折磨你的人,你当时的回答是,你很怀疑是否有这样的人存在。”
“若我当时没说那句话,是否现在的情形就会不同?”
“不会。”我从床上下来,走到他身后,“你这般无情无义,在其他方面尚可大放光彩,在感情上却理应被忽视,尝尝那种钻心的疼痛。”
他低低笑了起来:“都是我活该吗?”
“是,周卿言,你活该,活该不被我喜欢。”我从背后伸出手,缓慢地抱住他的腰,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身子瞬间僵住。我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叹了口气说,“谁让你竟然和小瓯联合起来一起骗我。”
现在想来,他恢复记忆的细节处处可寻,白天里和小瓯突然的亲密恐怕也是昨晚说好的计谋,只怪当时的我被私人情绪影响得太深,根本没有注意。
他的语气迟疑,带着不敢置信:“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他挣开我的手,缓慢转身:“方才的话,都是骗我的吗?”他嘴唇张了张,继而慢慢地说,“你不过是在气我瞒着你?”
“不,不全是。”我摇头,“师兄比你早认识我,比你温柔许多,比你更早在我的感情里留下记忆,可现在,我只喜欢你。”我踮起脚,一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印下一吻,“周卿言,我喜欢你。”
他愣住,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下一刻便将我紧紧搂在胸前,如同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嗯。”
“每一个字我都听清了。”
“嗯。”
“我不许你反悔,一个字都不许。”
“嗯。”
“你喜欢我?”
“不喜欢。”
“……”
“开玩笑的。”
我将手环上他的腰,以同样的力道抱着他,说:“我会陪着你,一直。”
他搂着我的力道越来越大,似乎想将我嵌入他的身子一般:“沈花开,我爱你。”
我闭上眼睛享受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轻轻地说:“嗯。”
“你不是该说你也爱我吗?”
“是吗?”
“是。我们再来一次。沈花开,我爱你。”
“嗯。”
“……你要说我也爱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