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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跟班(2 / 4)

郝聿怀也猜到了,都不高兴再往下看,将信塞给妈妈,激动地道:“为什么都为他辩解?为什么都提醒我去看他?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有多坏?他凭什么?妈妈,我原本又心软,又想原谅他,可他又做了坏事,我不会再原谅他了。他凭什么?”

“拜托,我没为你爸辩解……”

“不要‘你爸’‘你爸’的,你称呼他,就直接叫名字好了,跟我无关。”

“好吧,我没为郝青林辩解,我只是在跟你解释我跟郝青林离婚的原因。”

“因为他坏,没别的原因。”

“为什么忽然非常厌恶他?”

郝聿怀先是不语,沉默了会儿,忍不住道:“连跆拳道教练都知道了。教练一次又一次地当着大家的面,特别提醒我,要我以后千万不能用学的跆拳道做坏事。这是耻辱,我受够了。”

宁宥听了好生郁闷。她自己为了那么个爸爸,从小逃避小伙伴,难道儿子也得重蹈覆辙?

简宏成看着两个外甥拿了满满两盘吃的回饭桌,正要说话,桌上的手机提示有短信。他刚拿起手机,张至清就坐下道:“大清早的真忙碌,又是电话,又是短信。”

简宏成笑眯眯地摸出另一只手机放到桌上,道:“要是我把这个电话打开,你们连见缝插针,跟我说句话的时间可能都没有。刚才我向你们妈报告了一下你们的行踪。不知道这条短信是谁发来的。”他说着点开手机,一看显示就笑了,笑得异常开心,因为上面显示的是宁宥的一条短信,才三个字:是人吗?这三个字正是他昨天与宁宥失联后气急败坏说的。他完全不顾两个外甥正看着他,笨拙地打出一条回复:我已经订好了飞上海的机票。

然后,简宏成才来对付充满敌意地坐他正对面的兄妹俩。他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我爸”“我妈”“简敏敏”“张立新”“简宏成”“简宏图”“崔家”,这几个字杂乱无章地散落在纸面上,隐隐约约,“简敏敏”似乎是这些字的中心。“整件事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你们妈才虚岁十八,正上高中。”简宏成将笔尖指向“简敏敏”,抬眼看向丝毫不掩饰疑惑与警惕的张至仪,“大概是你现在的年龄吧?那就更容易理解当年发生的那些事。那一年,崔家的男主人因为工作失意,刺杀了当时身为工厂承包人的我爸,我爸重伤。我爸考虑到他进手术室后可能会出不来,就让简敏敏停止上学,与大她十一岁、在农村家里还有未婚妻的徒弟张立新结婚。把工厂委托给张立新后,我爸才肯进手术室。你们可以动用一切无底线的想象,设想当时是张至仪正当年龄,学习成绩优秀。性格更刚烈的你们妈为什么会放弃学业?然而,这正是所有矛盾的根源,今天你们见到的冲突只是多年矛盾积累后的集中爆发。你们……听得懂有点儿复杂的中文吗?”

张至清看看妹妹,等妹妹慢慢地点头,确认大致听懂后,也点头表示欣慰,旋即扭头严肃地对简宏成道:“这件事我知道。当时你们用嫁女儿捆绑住我爸,利用我爸稳住工厂,但最后试图过河拆桥,被我爸抵制。现在终于让你们得逞了。我爸显然是孤身一个人地与你们一个家族在争斗。”

简宏成道:“这是其中一个角度。但我看问题一向最终必须通过我自己的思考这一关。在我今年上半年听到你妈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不敢当场下结论。我的动作是开始调查,调查每一个当事人看这个问题的角度,然后再凭我的判断,来解读这些角度,哪些可靠?哪些不可靠?比如说这段婚姻中,你妈妈当年相当于张至仪,一个白富美,生活优裕,眼界甚高。张至仪,如果是你,当对方是个大你十一岁的农民工,文化教育不高,又有众所周知的未婚妻,而且两人之前从无交集,你会因为什么嫁给他?”

张至仪扭头郁闷地问哥哥:“我没听错?”

张至清在张至仪耳边低声翻译了一遍。张至仪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对简宏成道:“我也不会当场下结论。”

简宏成像对待大人一样地点头赞许:“做得对。然后我们把焦点集中到你们爸身上。他当时二十九岁,已经工作十多年,有四年营销经历,无论从年龄,还是经历上,还是从他被我爸火线选中,当女婿上来判断,他当时都应该是个有较强判断力的成年人,对不对?”

张至仪觉得这是毫无疑问的,刚想点头,就被哥哥踢了一脚。她赶紧止住。张至清便问:“你想说明什么?”

简宏成道:“一个有不错判断力的成年人在天上掉馅饼的时候,应该清楚,他接了馅饼将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他当即抛弃未婚妻……”简宏成伸出笔,用一个不规则圈将“我爸”“我妈”“张立新”圈到一起,“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结成利益共同体。当时他们面对的第一个障碍是你们妈简敏敏不愿退学结婚,不甘心成为他们利益共同体的纽带。但他们很快克服了。连我都是在今年上半年才第一次听你们妈说起他们克服的办法,连我这种自以为什么都见过的人也非常震惊。具体是什么,你们自己去问你们爸妈,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向你们公布那段隐私。我在这儿只是提供你们一个思考问题的方式,提供你们一个新的观察角度。我的判断是,在整个事件的最初,唯有你妈是小白兔,其余都……”他摇了摇头,说不出口。

张至清将信将疑,但凭他的判断,不得不认同简宏成所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态度强硬地问:“这与现在你把我爸投入监狱有关吗?”

简宏成道:“我之所以平等友好地跟你们解释前因后果,是因为我在你爸坐牢这件事上没做亏心事。你爸回国后,我并没暴力约束他,他所签的每一份法律文件,都不是被逼的,完成所有交接后,我助理亲自送他回家处理他的家务事。我早上回上海,他一天后投案自首。回到原话题。我刚才跟你们说的是,你们爸妈的婚姻基础就是这样,这就奠定了他们未来的相处模式。”简宏成又用一个不规则圈将“简敏敏”“张立新”圈到一起,“你们可以就此重新审视一下你们爸妈的婚姻关系,但必须在了解这三人共同体如何逼迫你妈低头之后,才能下结论。”

还是张至仪终于问了出来:“为什么?”

简宏成一脸真诚地回答:“你们妈原本是个爱家、爱弟弟们、爱学习、热情开朗的好女孩,现在变得凶蛮多疑,谁都不信,只爱有限的几个人,其中包括你俩,但不包括我,起因都在这儿。尔后她联手你爸瞒天过海,将公司所有权转移到他们两个手中,然后气死我爸,再然后设陷阱将刚大学毕业的我逼得远走他乡,不敢回家,再然后你爸将公司几乎占为己有,你妈无权染指,也拿不到分红,他们的婚姻因利益结束而基本停摆。同时你妈千方百计地试图夺回控制权。现象的背后是什么?我的时间到了,要去赶飞机。你们两个有什么需要我安排的吗?”

张至清道:“慢着,你还没说到这个。”他指着“崔家”。

简宏成看着“崔家”两个字有一会儿,道:“这家人。以前,你们妈被你们爸引导着,将所有情绪发泄到了这家人头上。如今,你们爸卷巨款潜逃的这个案子里,有这家人做的手脚。看,所有的事都有因有果。现在我一半时间都花在收拾这几个人留下的烂摊子上。你们有其他问题打我手机吧,今天最主要是见个面,建立一个印象,以后来日方长。”

张至清道:“可是你还没解释为什么剥夺我爸在公司的股权。”

简宏成一边结账,一边道:“不是剥夺,是你们爸归还,而我收下的同时,给他留下了多年的经营所得,也就是说,我不追究他从公司非法转移的资产,让他继续保留。”

“不,姑姑说你全抢走了。”

简宏成将纸笔递给张至清:“我不知道你们姑姑的原话是什么,你留下电邮,我回头把我留给你爸的固定资产的清单发给你们,你们可以找相关资产登记部门查验。等法庭宣判后,你们可以在见到你们爸爸时具体再问。我对你们有两点希望,如果你们行程不急,现在可以考虑去看看你们妈,她与崔家后人矛盾升级,触及了刑法,最终不知会不会被判入狱,趁她还能自由,去看看她。等各方验证之后,还希望你们以后见到我,能保证起码的陌生人之间的礼貌。你们慢吃,我先走一步。”

两个孩子继续将信将疑,但疑的成分在渐渐减少。简宏成起身,张至清也站起来,但他不是起立送客,而是责问道:“你说的是一个半小时。”

简宏成冲着张至清微微一笑,不语而走。

张至清郁闷地坐下,道:“连一个会面时间都能出尔反尔,还怎么让人相信他说的话?”

张至仪犹豫着道:“可为什么我觉得他说的那些都有道理呢?”

“当面说的都能赖,可真不要脸。你还信他呢?”

“可是他说的那些都是可以查到的啊,撒谎不是很快会被戳穿吗?”

“你不要上当。坏人不是额头上写着坏人两个字那么简单,坏人需要我们通过他们的言行去辨别。”张至清显然不愿意相信简宏成,“你想,你更相信姑姑,还是他?”

张至仪干脆地道:“都不信。”

张至清更郁闷了。可他郁闷不了多久,手机提示有新邮件。幸好餐厅有免费wi-fi,张至清下载了邮件,与妹妹一起看,见果然是爸爸的资产清单。上面不仅有地址明细,还有租赁使用明细。张至清忽然想到:“简宏成与爸爸的关系早木已成舟,有必要为了骗我们,费那么大劲儿?他完全可以见都不见我们。”

“他怕我们找他报仇。”

“他要是怕我们找他报仇,就不敢一个人来了。你再吃点儿,我买机票,我们回家查清楚。”

简宏成走出餐厅,就掏出手机看宁宥发来的三个字的短信,“是人吗”,一边看,一边笑。简宏成一直觉得宁宥在他面前画出了一道冷冰冰的玻璃墙,在玻璃墙后的宁宥始终有些不真实。今天这三个字的短信简直是里程碑,是突破,是两人真正的交流。因此简宏成不惜当场违约,也要改签机票,提前去上海。

宁宥很快收拾完行李箱,坐在一边,看着儿子闷闷不乐地继续整理。虽然有空调,可郝聿怀依然汗水沾湿了头发,一缕缕黏在额头。宁宥拿把扇子,走到儿子身后,替他扇风:“要我帮你吗?”

郝聿怀嘀咕一声:“不用。”

宁宥故作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办呢?知道你在生气,我要是不管你呢,你会不会更生气?说妈妈连这种时候都不支持你。我要是管你呢,又怕你嫌我烦。我是强行帮你好呢,还是滚远一点儿好呢?”

宁宥从来就是唱作俱佳,听得郝聿怀嘴巴一嘬,忍不住想笑,又想到一笑就得破功,只好苦苦忍着,可是回头一看妈妈拧着眉头一筹莫展的样子又非常卡通好笑,他实在忍不住了,可坚决不肯笑出来,只好又施展铁头神功,将后面蹲着的妈妈顶翻在地,才能埋头在妈妈背后偷笑。

宁宥知道儿子没问题了,就笑道:“哎哟,你妈的老腰,你能不能别这么野蛮?”

郝聿怀偏在妈妈的背后乱拱:“我又不是生你的气,我才不要你滚远呢。”

宁宥让郝聿怀拱得痒死,大笑着避开:“你妈的老骨头都让你拱散了,还说不让我滚远,再不滚都散架了。”

郝聿怀笑着继续拱,追着拱。宁宥也只好使出撒手锏,回头将儿子的头抱住,知道这孩子现在自以为长大了,不让抱了,一抱就僵了。果然,郝聿怀僵在那儿了,而后赶紧挣扎着试图逃走。宁宥又是闷笑,抱着儿子道:“你妈才不肯滚远呢。不过你妈下午得见一个老同学。你是跟去呢,还是自己找你的同学玩?”

郝聿怀拼命挣扎出来,嘟哝着“热死了”,但还是等妈妈说完才道:“田叔叔来送你吗?”

“是班长叔叔找我谈事儿。”

“噢,我挺喜欢跟班长叔叔说话的,那就跟去呗。”

宁宥后悔已经来不及,只能背转身子,咬自己舌头。

简宏成回公司处理一些公务,让工作羁绊了好长时间,看时间不对,赶紧抱起儿子,饭都来不及吃,奔赴机场。很巧,他看见在机场大厅里徘徊的张至清兄妹。他想当作没看见,他忙,没时间搭理。可他心里的身为当下简家家长的意识作祟了,只能抱起刚放下的小地瓜,把他放上行李车,推去找兄妹俩。

张至仪跟在办理自助登机的哥哥后面东张西望,最早看到简宏成。她赶紧推推哥哥:“哥,那个胖子也来了。还带着孩子。”

“什么胖子?”张至清扭头一看,也看到已经快走近的简宏成。他不知该说什么好,闷闷地呼出一口气,继续办理登机。

简宏成走过来,笑道:“该怎么称呼呢?小地瓜,这两位是爸爸的姐姐的儿子和女儿,你该叫他们什么?”

小地瓜毫不犹豫地回答:“叔叔、阿姨。”

“错了,叫哥哥、姐姐。”

小地瓜惊道:“这么大啊。”

“对啊,这么大,可还是哥哥、姐姐。”简宏成调理好孩子,对张至清道,“买好回家的票了?”

“今天没有直接回家的,我们买了飞上海的,然后乘车回家。”

简宏成不由得拿出自己手机来看,对照电脑屏,笑道:“巧,同一班。帮我也办一下。”

张至仪与小地瓜眉来眼去了好一会儿,此时小心地问:“你带着孩子出差?”

简宏成道:“嗯,算不得出差,上海是我另一个基地。小地瓜跟着我跑来跑去,虽然辛苦,总好过一个人跟着毫无血缘关系的保姆过。”

张至仪触景生情,轻声道:“可是你把我爸送去坐牢了,我们都没人可跟了。”

简宏成听了一愣,大概是对他们不亲近、非常陌生的缘故,看到兄妹俩时,都没想到这一层,此时被提醒,才想起这两个孩子目前处境的恓惶:爸爸被刑拘了,妈妈看来也难逃刑罚,此刻回国,身边又都是虎视眈眈的亲戚。两个人都还在读书,怎能应付得来?

正帮简宏成办理的张至清嘲讽道:“商务舱?真奢侈。赶走我爸后吃得很饱吧。”

简宏成只是一笑,俯身摸摸小地瓜的脸,不语。张至清见此,不好多说,办完手续,就将资料都交给了简宏成,拎起地上的双肩包背上,招呼妹妹去安检。简宏成也跟上,到了行人稀少处,才道:“我记得你们妈在你们爸出走国外后去找过你们,不知道她跟你们说了没有。最初是你们妈用一些你们爸经济方面的问题,捕风捉影,但绘声绘色地威胁你们爸,可你们爸竟然正巧被戳到痛处。他大概知道你们妈的强悍,担心你们妈会不知怎么发落他,就从私人处,用公司名义高息借贷了一大笔钱,携款潜逃出国。当时你们妈就报了警,公安局立案调查。虽然你们爸最后回来了,而且交回了部分款项,但这种刑事案立了,就不可能撤销,不想做逃犯的话,只能自首,凭良好表现争取轻判。再说财产方面,你们爸的股份归还简家后,你们妈依然持有40%,其余的60%由我妈、我弟和我平分,我拿到20%。但是公司因为你们爸一直非法侵占,资产状况极差,资债抵销一下的话,这20%不知能折合成多少钱,我估计一两百万元最多了。但公司被你们爸妈一折腾,银行担心得不肯贷款,目前只能由我注入六千万元的流动资金。你们爸杀鸡取卵式地借的高息贷款,需要连本带利归还,也只能是我掏腰包还上那些利息,又是一千多万元。如果不归还那些高息贷款,你们爸妈都只能,也宁可大牢里待着,不敢出来,因为怕被追杀。”

说到这儿,简宏成笑道:“你们没留意到我早上没吃早饭吗?我不得不节衣缩食啊,呵呵。你们回家后立刻找你们爸的律师谈谈,一方面了解真相,一方面与律师一起努力,设法帮你们爸轻判。我估计律师是你们爸自首前自己找的,但从你们两个的表现来看,在外面与律师接触的你们姑姑可能不大靠谱,存私心,还需要你们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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