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归刘豫直接管理的一些地方,则稍稍好些,虎王的地盘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方面是因为首先重视了商业的作用,在归降女真之后,田虎势力一直在保持着与女真的来往贸易,稍作贴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楼舒婉、于玉麟、田实等人结成的联盟首先以军管的形式圈起了大量的农庄,甚至圈起了整县整县的地方作为禁区,严禁人口的流动。因此虽然不少的流民被拒后被饿死或是杀死在田虎的势力范围外,但这样的做法一来维持了一定的生产秩序,二来也保证了麾下士兵的一定战斗力,田虎势力则以这样的优势吸纳人才,成为了这片乱世之中颇有优越感的地方。
饶是如此,比之太平年景,日子还是过得非常艰难。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系列举措得以出现、推行的功臣,主要是楼舒婉,她在参考宁毅的诸多动作之后,配合以女性的敏锐,以于玉麟、田虎的侄子田实等人为盟友往上进谏。
而在女真人强悍,刘豫统领大齐的压力下,田虎也越来越意识到有个这样“管家婆”的好处。因此,虽然在田家不上进的亲族治理的地方仍旧吏治糜烂民不聊生,但对于于玉麟、楼舒婉等人,他仍旧给予了大量的权力和保护,留下几处施政严格的地方,加大产出,支撑整片地盘的运作。而在田虎的势力当中,楼舒婉在越来越重要之后,被授以御使之职,专司参劾他人,以次来制衡她与他人的关系。
在这样的夹缝中,楼舒婉在朝堂上时常到处开炮,今天参劾这人贪赃渎职,明天参劾那人结党营私——反正必然是参一个准一个的——关系越弄越臭之后,至如今,倒的的确确成了虎王坐下举足轻重的“权臣”之一了。
三年的大战,于玉麟依着与楼舒婉的盟友关系,最终躲过了冲上最前线的厄运。然而即便在后方,艰难的日子有苦自知,对于前方那大战的惨烈,也是心知肚明。这三年,陆陆续续填入那个无底大坑的军队有数百万之多,虽然未有详细的统计,然而就此再也无法回来的军队多达百万以上。
被派到那片死地的将领、士兵——不止是田虎麾下——哪怕是刘豫麾下的,也没几个是真心想去的,上了战场,也都想躲避。然而,躲不过女真人的监督,也躲不过黑旗军的突袭。这些年来,亡于黑旗军手中的重要人物何止刘豫麾下的姬文康,刘豫的亲弟弟刘益死前曾苦苦哀求,最后也没能躲过那当头一刀。
田虎麾下的出兵中,王远、孙安带领军队入山,当初抱的还是见敌则退的想法,在那山中被黑旗军隔着山涧一轮大炮,崩塌的山壁将近千人活埋在山谷之中,王远、孙安再也没有出来。将军武能回来时奄奄一息,见家人最后一面时连话也未能说出来,凌光、樊玉明等人遇袭后被冲散,死在山中尸骨都没能被捡回来……
当初在吕梁山见宁毅时,只是觉得,他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一介商贾能到这个程度,很了不得。到得这三年的大战,于玉麟才真的明白过来对方是怎样的人,杀皇帝、杀娄室且不说了,王远、孙安乃至姬文康、刘益等人都不值一提,对方拖住几百万人横冲直撞,追得折可求这种名将亡命奔逃,于延州城头直接斩杀被俘的大将辞不失,也绝不与女真和谈。那早已不是厉害人物可以概括的。
整个中原,但凡与他作战的,都被他狠狠地拖下泥沼中去了。无人幸免。
于玉麟甚至一度觉得,整个天下都要被他拖得溺死。
然而忽然有一天,说他死了,他心中虽然不认为毫无可能,但某些想法,却终究是放不下来的。
“我……终究是不信他毫无后手的,忽然死了,终究是……”
沉默片刻,于玉麟才再度开口。对面的楼舒婉始终望着那湖水,忽然动了动酒壶,目光微微的抬起来:“我也不信。”
她的语调不高,顿了顿,才又轻声开口:“后手……拖住几百万人,打一场三年的大仗,一步不退,为的是什么?就是那一口气?我想不通……宁立恒十步一算,他说终究意难平,杀了皇帝,都还有路走,这次就为了让女真不开心?他一是为了名声,弑君之名早已难逆转,他打华夏之名,说华夏之人不投外邦这是底线,这当然是底线,旁人能做的,他早已不能去做,若是与女真有一点妥协,他的名分,瞬间便垮。然而,正面打了这三年,终究会有人愿意跟他了,他正面杀出了一条路……”
“为了名声,冒着将自己所有家当搭在这里的险,未免太难了……”
楼舒婉沉默许久:“三年的大战,进了山以后,打得一塌糊涂,女真人只让人往前冲,不管死活,那些将军之顾着逃命,打到后来十次八次炸营,到底死了多少人,于将军,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