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名义上仍支持武朝的势力仍然多,但无人敢冲向江宁,直面女真人的兵锋。江宁城内由背嵬军、镇海军、原镇江守军、江宁守军……等部队整编被形成的守军共二十余万,但即便在太子的顽强支撑下,几个月里,江宁城纵然在武朝降军每天每天的攻击下岿然不动,但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城内的状况到底到了怎样艰难的地步,铁天鹰也无法看得清楚。
八月下旬,逃到海上的周雍传位君武的消息被人带上岸来,迅速传遍天下。这意味着在愿意相信的人眼中,江宁城中的那位太子,如今便是武朝的正统皇帝,但在江宁城外的降兵营地中,已经难以激起太多的涟漪。即便是皇帝,他也是身处磨盘般的绝地了。
见到这样的局势,便连久历风雨的铁天鹰也不免泪下——若这样的决定早半年,如今的天下状况,恐怕都将截然不同。
他考虑过冒险入江宁,与太子等人汇合;也考虑过混在士兵中伺机行刺完颜宗辅。此外还有诸多想法,但在不久之后,依靠多年的经验,他也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发现了一些格格不入的、仍在行动的人。
九月初五,他跟随着那瘦弱士兵的背影一路前行,还未抵达对方上线的藏匿处,前方那人的脚步忽然缓了缓,目光朝北望去。
北面视野的尽头,是那座仍在承受投石器攻击的、巍峨又残破的城墙,在夕阳照射的这一刻,有巨大的白幡在城头上缓缓落了下去,即便相隔数里之外,那一抹白色也在人们的眼中清晰可见。
铁天鹰的心中闪过疑惑,这一刻他的脚步都变得有些无力起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子遇难的消息第一时间反映在他的脑海中。
私语之声如潮水般的在每一处军营中蔓延,但不久之后,随着女真人提高了对周君武的悬赏,人们知道了周雍死去的消息,于是建朔朝已经结束的认知也在人们的脑海里成型了。
有些人不免潸然泪下。
但那又怎么样呢?
在这样的绝地里,纵然曾经的太子如何的顽强、如何英明……他的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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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的声音蔓延过江宁城外的大地,在江宁城中,也形成了浪潮。
在天空五彩潮汐蔓延的这一刻,君武一身素缟,从房间里出来,同样白衣的沈如馨正在檐下等他,他望了望那夕阳,走向前殿:“你看这霞光,就像是武朝的现在啊……”
“望……陛下珍重……”
君武压着腰间的剑,他其实还没有多少身为君王的自觉,他的脸上有刚刚抹掉的眼泪,也有笑容:“夜晚要来了,但不管这夜晚再长,太阳也会再升起来的。”
区别在于……谁看得到而已。
他的眼神肃杀起来,心中的话,再没有继续说下去,周雍去世的消息,自昨夜传入城中,到得此时,有些决定已经做下,城内处处素缟,前殿那边,数百名将领身着麻衣、系白巾,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这可能是武朝最后的帝王了,他的继位来得太迟,周围已无去路,但越是这样的时候,也越让人感受到悲壮的情绪。
“诸位将士!”
夕阳渐渐没去,火光熊熊燃烧,君武站在殿前的台阶上让声音发出去。
“今日已得知,我的父皇于七日前在海上,已经过世了,这意味着,武朝的建朔年……过去了。我自小听人说,武朝国祚两百余年、福泽延绵,但今日在此,诸位,我要说……不重要了——”
他在升腾的火光中,拔出剑来。
“今日,我与诸位守在这江宁城,我们的前方是女真人与投降女真的百万大军,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无路可去了!我的背后尚有这一城人,但我们的天下已经被女真人侵略和蹂躏了,我们的家人、亲人,死在他们原本的家中,死在逃难的路上,受尽屈辱,我们的前头,无路可去,我不是太子、也不是武朝的皇帝,诸位将士,在这里……我只是感到屈辱的男人,天下沦陷了,我无能为力,我恨不得死在这里——”
他手中的长剑挥舞了一下,从黑夜中的天空朝下看,广场上只有点点的火光,之后,悲壮的守灵乐声响在城中,划过了一夜、一昼。
消息在城内城外的军营中发酵。
九月初七,晴。
巨大的龙旗在白幡环绕的江宁城头升起来,一个时辰后,伴随着悲壮的号声,江宁打开了城门。这是坚守了两个多月之后,面对着百万大军的环绕,江宁城的第一次开门,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被惊动了,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太子准备突围。
然而没有。
浩浩荡荡的军队身披素缟,在此时已是武朝皇帝的君武带领下,扑向城西的完颜宗辅大营,镇海军自正面出,背嵬军从城南包抄,另有不同将领带领的军队,杀出不同的城门,迎向前方的百万大军。
“在这里……我只是感到屈辱的男人,天下沦陷了,我无能为力,我恨不得死在这里——”
“……我与诸位同死!”
这一刻,破釜沉舟,哀兵必胜。经历两个多月的苦战,能够走上战场的江宁军队,只是十二万余人了,但没有人在这一刻后退——后退与投降的后果,在此前的两个月里,已经由城外的百万军队做了足够的演示,他们冲向滚滚的人群。
“今日我等同死于此,身为汉人者,与我杀金狗、剐了完颜宗辅——”
冲出城外的士兵与将领在厮杀中狂喊,不久之后,江宁城外,百万人被冲成倒卷的海潮……